却说胤禛在永寿宫吩咐了胤祥仔细查一下紫苏的事,又命他务必带着柳萤将各宫都看一遍,这才揉揉眉心,离了宫。
回到雍王府,胤禛刚进门,便见侧福晋梅香守在院中,见了他,眼波微动,轻笑道:“爷,您回来了?”
胤禛点点头,便往里边走去。
梅香赶紧跟上,小心地道:“爷,您好久没去臣妾那里了,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呢?”
胤禛立住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到梅香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方冷冷地道:“既如此,那今晚便去你那边歇着吧!”
此言一出,梅香大喜,便是近朱、近墨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都不禁一愣。
潇湘格格深陷牢狱,爷却……
然而,两人跟了胤禛这么多年,从不会擅自多嘴,于是皆互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到了梅香的房门外,近朱近墨便立在外头,目送胤禛和梅香进去。
进了房中,梅香忙走近,伺候胤禛脱下外袍,接着,又为他脱掉靴子,这才慢慢脱了自己的袄子。
屋内的烛光幽幽暗暗,更将室内的气氛烘托得暧昧至极。
眼见胤禛冷冷地坐在床畔,眼神淡漠,梅香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而后方才缓缓继续脱着衣服。
直到身上仅着一件肚兜,她方才赤足慢慢走到胤禛跟前,笑着便凑到胤禛的脖颈间。
感觉梅香的肌肤似蛇一般滑腻,整个地贴了上来,身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味道香得诡异。
胤禛微微皱眉,忽地眼前便浮现出了黛玉那一张清冷如玉的双眼,刚刚生出的燥热蓦地便冷了下去。
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胤禛毫不怜惜地起身,而后,动作优雅地披上外袍,往门口走去。
“爷?”梅香既羞且怨,却不敢责问他,只是装出一副可怜至极的样子,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胤禛却并不理她,直到出门的前一刻,方才微微住足,淡淡地道:“今后身上少抹那些东西,难闻得很!”
说着,推门而出。
室内刹那间便涌进了一阵冷风,梅香仅着了一件肚兜和薄薄的底裙,顿时,身上便起了一层疙瘩,忙披上小袄,正要去关门,却听外头忽地传来近朱的声音:“爷,方才宗人府那边传信来,说是潇湘格格失踪了!”
“什么?”胤禛似是十分震怒,连声音都变了。
接着,便听见几人匆匆往府门去的声音。
梅香站在门口,似是再也忘记了身上的冷意,不由得紧紧地抓住门框,指甲都快要戳进木头里。
正欲唤小丫鬟进来,忽地外头进来了一人,却是青雅。
梅香此时虽狼狈不堪,可她素日里便有些瞧不起这位嫡福晋,因此,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娇笑道:“爷才走,姐姐却是来得迟了。”
青雅却也不恼,只慢慢进了房中,她先是略为随意地坐在凳上,接着,又瞟了瞟那明显没人睡过的极为整齐的床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慢慢起身,朝梅香点点头道:“妹妹辛苦了,那便早些歇着吧,既如此,我改日再来瞧你!”
说完,便由小丫鬟秋菊扶着自己走了出去。
离了梅香的屋子,主仆两人走到一处较暗的角落,秋菊便朝青雅笑道:“福晋,那个女人分明是装的,爷从进她的门到出去,统共也不过半刻钟,亏得她,还表现出一副承欢的样子,却是做给谁看呢?”
青雅点点头,笑道:“我也看到了。随她去吧,眼下咱们即便不管,她自己只怕是也放不过自己了。”
秋菊笑道:“福晋真是高明!”
说罢,又问道:“绿颜去了那人屋里不久,那人便进了宫了,如今福晋您看可要先叫绿颜回来呢?”
青雅摇摇头道:“不必,她留在那儿,自有用处。咱们虽想,爷不会任那人在宫中久待的,迟早还是要回的。到时再送过去,反倒教人生疑。”
秋菊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还是福晋想得周到。”
青雅和善地笑了笑,又问道:“侧福晋的药吃得怎么样了?”
“回福晋,每日都在服用呢,从未断过的。”秋菊忙回道。
青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便好,夜深了,咱们也回罢!”
却说如今黛玉尚在宗人府,胤禛却哪还有心思去宠幸梅香!
偏偏他从皇宫一路回府,心里皆是一股子怨气,却是找不到地方发泄。
偏巧一进府,便瞧见梅香盛装站在那里,对他发出邀请,他便想,难不成他心中便只得一个她了吗?
可偏偏她心中却有明澈、宝玉,甚至于……和那个无尘都有莫大的牵扯。
于是便索性去了梅香房中,却不料,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件件褪下衣物,他竟是没有半分感觉,脑海中想到的,全是黛玉清秀洁白的面庞。
直到梅香开始亲吻他的脖子,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蓦地便推开她。
走到门外,他刚松了口气,不料近朱又跟他说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呵,在往宗人府急敢的路上,胤禛不由得微微苦笑。他不过是碰了一下别的女子,甚至于那人还是他的妾,报应居然便来得那般快!
到了宗人府,那里的总管和守卫都跪了一地,见了他,只是不停地说“奴才知罪”,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胤禛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便朝里边掠去,牢房的走道上十分干净,黛玉待的那间牢房亦是和他来时一模一样,地上的杂草也没有凌乱,只除了不见黛玉的人影。
已经怒到了极处,可胤禛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仔细地四处观察着。
过了片刻,胤祥和水溶也赶来了,两人都是脸色凝重,便是胤祥平日那般嘻嘻哈哈,此刻也不敢贸然开口。
两人也看了一会儿,水溶方皱皱眉问胤禛道:“四爷,可瞧出什么来了?”
“两种可能!”胤禛淡淡地回道,“一是为了挟持她来要挟我们,甚至于要挟皇阿玛,二么,便是为了救她。”
“然而她既然被下了狱,那么用来要挟皇上的可能便可以排除了。”水溶淡淡地道。
胤祥忙道:“要是是上次紫竹院的那批人?”
他说完紫竹苑,胤禛和水溶皆是脸色一寒。
然而水溶很快便摇摇头道:“不会。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来看,只会就地解决,绝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将她带回去!”
胤祥闻言,点点头道:“明澈说得有理。”
水溶又看了一眼胤禛,浅笑道:“四爷,你跟我想的,却不知是否一样?”
胤祥一怔,看了看两人,疑惑地道:“哎,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却听胤禛沉声吩咐道:“十三,即刻起,你带着咱们的人搜遍京中,一定要将无尘和玉儿找出来!”
“无尘?”胤祥惊呼一声,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水溶淡淡地接口道:“能从宗人府将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悄无声息地劫走,除了他之外,京中这样的高手并不多。”
胤祥还想再问,那无尘劫走玉儿做什么?
可是看着胤禛那寒霜般地一双眼,还是将话咽回了腹中,转身往走去。
“四爷,”待胤祥走出去,水溶沉声道:“方才我已经听说宫中之事了,依澈看,无尘应当不会对玉儿如何的,倒是皇上那边……”
若黛玉和无尘是旧识,那么无尘将她劫走自然是为了救她。
而宫中的事没有查清楚,便是将黛玉救回来了,也难逃康熙的惩罚。
胤禛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点头。
却听水溶又道:“乌尤她这两日病得厉害,怕是不行了,贝伦出了宫之后,便一直在我府上照看她。因此,宫中的事,便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胤禛眼神微动,微微颔首道:“你放心吧!”
水溶点点头,两人便一道往外走去。
回到北静王府,已快天明了。
水溶走到乌尤的房中,两侧立了两个守夜的丫鬟,见了他都忙要行礼,却见水溶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这才退了出去。
走到床畔,凝视着乌尤,几日来天气愈发不好,她已经瘦得厉害了,整个人单薄如纸。
水溶轻叹一声,俯下身去为她盖好被子,再抬起头来,却见乌尤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半睁眼看着他。
水溶在床畔坐下,柔声道:“吵醒你了?”
乌尤摇摇头,水溶又道:“天色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罢!”
乌尤再次摇头,轻声道:“我睡不觉。”
“可是又难受了?”
她自幼体弱,常年病着,倒是和黛玉有些相像。
只是,自嫁进王府,这几年来愈发憔悴了。
水溶看着她如今消瘦的面颊,忽地想到两人成亲那一晚,揭开盖头后看到的女子,是何等眼波温柔,羞涩俏丽,不禁有些恍然,不过一两年,怎地当初的那个可爱少女却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想起这一两年来,自她入府,两人也曾是有过一段快活日子的。她虽不懂诗词歌赋,然而舞却跳得极好,每每水溶抚琴,她便在一旁伴舞,却是琴瑟和谐,人人艳羡。
然而,那样的日子也不过维持了数月。
不久,先北静王便突然暴病而亡。一时间,几家叔父便个个觊觎北静王的位子,对他们孤儿寡母虎视眈眈。
若不是康熙向来喜他与当年的纳兰性德有几分相似,怜他之才,下旨令他袭了北静王的位子,也许,他如今已是沦落街头了。
尽管如此,日子似乎也并未好起来。
年纪轻轻便袭了爵位,他身上所承担的压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常常是几日几夜不眠地处理朝中府中杂事,不眠不休。而他和乌尤的感情,也是渐渐一日日淡了下来。
她太过温柔,太过体贴,亦……太过顺从。
不论何事,她总是说:“臣妾原不懂这些,王爷做主便好。”久
而久之,两人之间终是疏远了。
他是无暇去管,而乌尤,却是不敢说。
想到这些,水溶不禁泛起一丝愧疚,握住乌尤露在锦被外的手,低声道:“是我负了你。”
“什么负与不负呢?”乌尤轻轻摇头,微笑道:“原不是臣妾才疏学浅,配不上王爷。”
“成亲那晚,我说过今后会好好待你,却并未做到。”水溶想着那一夜的旖旎,再次心碎。
乌尤温婉一笑,刹那间竟是美得惊人:“王爷并未食言,这些年,我过得很好。王爷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在外眠花宿柳,亦不会广纳姬妾。于臣妾而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水溶一怔,而后是无尽的心酸。
只是这般?没有眠花宿柳,没有纳妾,她便觉得满足?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懂过自己的妻子。
忽见乌尤突然急剧地咳嗽了起来,水溶一惊,忙替她轻轻拍了拍背,眼角忽地瞥见乌尤掩着嘴的帕子,竟是染上了殷红一片。
水溶又惊又怕,忙要夺过来看,手却被乌尤握住,抬首,乌尤微微摇头,笑道:“不妨事的。”
水溶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却听乌尤又轻声道:“林姑娘她如何了?可有危险?”
水溶一怔:“你听到了?”
水清和他报信时,原见乌尤正睡着,因此便在床头讲了,当时贝伦也在跟前,听完就急了,忙催他前去。
乌尤点点头,似是说这些话耗费了她极大的力气一般,略歇了歇,方才又道:“臣妾知道,王爷的心中原是有她的。臣妾不知,那晚额娘将王爷留下来,究竟说了什么。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臣妾见王爷很不开心,因此……”
“咳咳……”眼见乌尤又咳了起来,水溶愈发担忧,忙道:“这些话,等你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然而,一贯温和的妻子这一次却是出乎意料地执拗,乌尤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水溶道:“先前额娘和王爷欲纳她为侧福晋,实在是委屈她了。这些日子,虽然臣妾一直在床上躺着,可是,关于林姑娘的种种,却也从贝伦妹妹的口中听说了不少。臣妾知道她身世飘零,身子虽弱,性子却极倔强,且又极有才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臣妾听着听着,便觉得难受起来。如若那日不是出了变故,林姑娘她……咳咳,和王爷实在是良配。”
“阿茹……”水溶看着乌尤,眸中含泪,竟是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咳咳……”乌尤又是剧烈地咳了一阵,方缓缓地道:“那个林姑娘,自是极好的。可是这些日子来,我见贝伦妹妹也是不错的,虽说她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可却令人觉得舒坦。”
“阿茹,别说了,你先歇会儿。”
水溶眼见她这会儿气色甚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心里想着,怕便是回光返照了,一时间害怕至极。
“明澈。”乌尤低低地开口,而后,轻轻地将水溶的手握住,默默地看着他,眼底柔情万种:“自嫁给你之后,阿茹便再也不曾这般唤过你了。”
听着从她苍白的嘴唇唤出这两个字,水溶亦是神情一恸,将乌尤的手拉到他的脸颊上,让她与自己紧紧地贴着。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水溶喃喃地道,也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
“明澈……”乌尤温柔地凝视着他,轻声道:“我想再为你梳一次发,可好?”
水溶柔声笑道:“此事等你身子好了再做也不迟。”
乌尤摇摇头,近乎固执地看着他,语声虚弱却又甚是坚决:“可是,我现在就很想,怎么办?”
水溶看着她,只见她小心而希冀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一酸,慌忙点点头道:“好,我去拿梳子。”
松开她的手,走到一角的梳妆台,从上面拿了一把碧玉梳,于暗自将眸中的泪擦拭干净,这才走到床前,将碧玉梳方到乌尤的手中。
乌尤接过梳子,朝他感激地一笑,水溶于是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坐着,任由她慢慢解开他匹缎般的长发,慢慢地梳着。
她的动作两年如一日,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他,然而却又极其仔细认真。
眼泪再次在眸中蓄满,水溶却是强忍着,不敢教它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再无动静,水溶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乌尤右手还抓着那把碧玉梳,然而却已软软地垂了下去。
水溶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脸,却见乌尤面容甚是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以及一丝不舍的眷恋。
水溶将她轻柔地扶着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在看见那只露在被子外的右手时,想了想,却并没有取下那把梳子。
身后传来一声声地低泣声,原本还是隐忍的,直到最后,似是主人再也控制不住,而逐渐变得清晰且大声起来。
“贝伦,”水溶静静地看着乌尤,轻声道:“夜深了,快些去睡吧!”
他进来没多久,屏风后面便站着个人了。
那人的气息他是极为熟悉的,又兼阿茹难得地想跟他说那么多的话,遂也并未点破。
“明澈!”贝伦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直到水溶身后,方才停了下来,哭着看向床上的乌尤问道:“阿茹姐姐她怎么样了?”
“阿茹……”水溶轻柔的目光从乌尤脸上每一存肌肤上闪过,而后,在她紧闭着的双眸上停住,静静地道:“她已经走了。”
话落,他终是忍不住,在贝伦小声的缀泣中慢慢地俯下身去,吻上了乌尤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