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又急切如许,似是穿越了万水千山、沧海桑田而来。
黛玉本要往回走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一人从假山之后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件簇新的衣服,外头披了一件淡白色的袍子,应当是接到圣旨之后精心穿戴了的,然而,眼底却是血红的,似幼兽的双眸,看着令人心酸。
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眼睛也早已肿了,应当是哭过许久的吧。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试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黛玉暗中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居然真的有淡淡的痛楚传来,这才明白,眼前之人,真的是宝玉。
眨了眨眼,黛玉绽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轻声道:“你不是在大姐姐宫中么?怎地来这儿了?”
宝玉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不是你令人传信给我说是要在此相见么?”
她传的信?黛玉一愣,隐隐约约觉得这里有些不对起来。
方才那宫女明明说的是胤禛……
难道,他是知道了她和宝玉往日的事,因此,便以他的名义唤了自己过来么?
转念一想,黛玉摇头苦笑,她和宝玉哪有什么往事呢?
那些藏在心底从未曾付诸于口的话,早已经尽数地埋在那坐园子里了。
正走神间,宝玉已慢慢走了过来,黛玉这才发现,数日不见,他竟是清减了好几圈。
面颊都深陷下去,虽然轮廓依旧,当初的翩翩公子却已经不见了,他竟然——憔悴若此!
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仅仅只是一眼,宝玉也已经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禁苦涩一笑:“我现下却总算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衣带渐宽终不解,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意了。”
往日的那些年,只要他想,几乎是每日都能见到她。
所以,便一直觉得,林妹妹是会永远在那里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来了他家,除了那儿,又还能去哪里呢?
却不料,不过是昏睡了一些时日,再次醒来时,他的怡红院里竟多了一个宝姐姐,并且,她居然做妇人的打扮!
他醒的那日,宝钗自然地上前欲喂他喝药。
他吓得大惊,一边喊着“林妹妹”,一边疯一般地往外跑去,半路上,宝钗方才温婉的微笑,还有那怪异的打扮,以及喂他喝药时的亲密神情,都不停地在脑中打转。
心中一个可怕的想法愈发明晰,他慌忙冲进潇湘馆,大声呼唤:“林妹妹!林妹妹!”
然而,里头却是始终没有一个人应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袭人从外头进来,与他道:“二爷,奶奶还在屋子里等你呢,若是看够了,便回吧!”
他又惊又怒,双眼赤红地回头,大声道:“奶奶?什么奶奶?”
袭人有些惊慌,然而很快便镇定下来,笑着解释道:“自然是二爷新娶的宝姑娘,咱们的宝二奶奶。”
黛玉听他慢慢讲着往事,眼中又弥漫出了眼泪。
“宝玉……”黛玉低低地开口,怅惘而又无奈,“太迟了。”
你醒得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林妹妹……”宝玉痴痴地看着眼前俏丽的容颜,连日来的思念、伤心、绝望,终于在瞬间齐齐爆发,他蓦地将黛玉一把拥进怀里,狠狠地抱住她,似乎只有如此,他方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还是那个宝玉,她亦还是她的林妹妹。
这个怀抱,熟悉而又温暖,依稀还带着他身上的清香。
这是过去那十几年来自己最深切的依恋,他似兄似友,哭的时候,有他安慰,笑的时候,他比她还要开心。便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人可以替代。
却也——只是曾经了。
靠在他的怀里,宝钗、胤禛、老太太、王夫人……等人的脸一一从眼前闪过,那些人的眼神,有伤心,有冷漠,有厌弃。
一行清泪缓缓落了下来,黛玉默然地想: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她倚靠在他的身上流泪。从今以后,永不再见罢!
过了片刻,黛玉终于轻轻地推开宝玉,力气甚小,却也是极为坚决。
宝玉眼神一黯,而后,忽地想到了什么,遂也不再勉强。
是了,如今的他,却还有什么资格求得她的原谅呢?
“妹妹……”宝玉轻声地道:“我自知我已配不上你了。可是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我醒来后,疯狂地找你,然后,听她们说你嫁给水王爷了,中途却又被四阿哥抢走了,我当时急得快要疯了,我的林妹妹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呢?怎么可以像物品一样被人抢走呢?于是,我去求老太太,求她放我出去。我在她屋里,不停地磕头,只盼她能心软,后来,大家全来了,太太她……竟然拿了把剑架在脖子上,她说,‘水王爷和四阿哥是我们惹不起的,你若是跨出这房门一步,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黛玉见他双目赤红,似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惨状,忙摇头道:“你别说了,我不怪你,真的。”
宝玉眸中的痛色更惧:“你不怪我,可我却怪我自己。我在老太太房里整整跪了一夜,太太和姐妹们也陪了我一夜。第二日清晨,我便笑了笑,跟太太说,‘你把剑放下罢,我不出去了,不去救妹妹了’。”
“宝玉……”黛玉凄然道:“你不必如此的。”
这才是宝玉,才是她唤了那么多年的宝哥哥。
不论如何,他都想保护她,站在她前头,只是,命运太过强大,而他们太过弱小了。
“其实……”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宝玉静静地开口:“我醒来之后,并未和宝姐姐圆房。一边是老爷太太,一边是你,我哪一边都舍不得,可他们却偏偏要我选择。妹妹,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么?‘你死了,我便当和尚去’,如今你虽无恙,但于我而言,也已经是两个世界了。这一次,我不过是想见见大姐姐……”
他话尚未说完,黛玉蓦地觉得脚上跳上一个东西,只听外头有人道:“呀,娘娘的雪狸……”
而后,一人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找啊!”
接着,一群人蓦地闯了进来,有太监,也有宫女。
黛玉顿时心下一凉,忙去推宝玉,急道:“你快走!快呀!”
宝玉这时也脸色一变,正要转身,忽地想了想,又回过身来。
黛玉见了,急得直跺足道:“怎么还不走?”
宝玉摇摇头,竟是有些明了一般,低声道:“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承担,这一次,我再不会令你孤身一人了。”
“宝玉!”黛玉再次流下泪来,颤声看着他。
两个人正拉扯间,忽地眼前大亮,几个打着灯笼的太监道:“会不会跑假山……”
话未说完,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由得愣道:“潇湘格格……贾公子……”
外头,康熙正领着一干妃嫔往凤藻宫赶,见那群太监进去了迟迟不出来,不由得心下烦躁:“爱妃,丢了便丢了,便找它作甚?”
“不行!”宜妃眼圈微红,摇头道:“那是皇上在臣妾寿诞上赏赐给臣妾的,对于臣妾来说,它比性命还要重要,如何能丢了?”
康熙原也是重情的人,闻言微微一叹,不再说话。
一旁的德妃见了,笑道:“要不皇上先过去吧,臣妾陪妹妹在这儿等着吧!”
康熙闻言,点点头便要先行,忽地几个太监从树林中出来。
宜妃见他们手上没有雪狸,又急又怒,“雪狸呢?你们如何便出来了?”
“回皇上和娘娘……”那几个太监看着康熙等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康熙原本便不耐烦,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生气。
德妃瞧了一眼,忙道:“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几人这才赶说话,因回道:“奴才们放在进去找雪狸的时候,发现了潇湘格格和贾公子也在里头。”
众人先是听到潇湘格格,皆是脸上一喜,除了跟在康熙后头的胤禛和胤祥。
康熙脸色难看了几分,因问道:“什么贾公子?”
“哦,回皇上,”德妃略略一想,忙笑道:“臣妾想起来了,今日晨间皇上答应了元妃妹妹宣其弟妹进宫探视,那贾公子想来便是元妃妹妹的弟弟了。”
康熙听了,因想起黛玉原来自贾府,想来和那位贾公子也是旧识,立时大怒道:“好一个潇湘格格!好一个贾公子!姐姐初逝,他们竟还有心情在此幽会!”
“皇上息怒!”德妃忙劝道:“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误会?”康熙冷哼道:“如此深夜,这两人又密会在此,有什么事不能在凤藻宫或是永寿宫说的?偏偏要寻此等偏僻无人之地!”
眼见康熙发怒,众人顿时皆不敢噤声。
那一干妃嫔自是高兴,而跟在众人后头的胤禛,则面色比康熙还要寒上几分!
后宫之事,从来不与他相干,便是德妃病了,他也不过是派人略送些药去,这哪里像对凤藻宫的元妃,早晨才探视了一次,此刻又随着康熙前往。
究其原因为何,她难道真的不知么?
若不是因为怕她伤心,若不是担心她承受不住,他何苦辛劳在意至此?
整个一下午,他在御书房与康熙讨论政事,皆是想着:不知她此刻在做些什么?是为表姐担心么?
那,又可曾有丝毫担忧他的眼睛呢?
然而,瞧瞧他听见了什么,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不是么?
康熙话落未久,黛玉便和宝玉先后随着太监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康熙见二人皆是衣着华贵精致,尤其是黛玉,明显妆容比早晨精致了几分,且脸上都有泪痕,一时心中有些失望。
眼见黛玉默默地走至自己面前跪下,那贾宝玉也随着一并跪倒,康熙看了看黛玉两眼,想要出声斥责,想了想,还是轻叹一声:“玉儿,你太令朕失望了!”
众人的眼光如刀般一起落在身上,心中酸涩难当,可是,她是骄傲而又倔强的林黛玉,是爹娘的珍宝,她绝不会在这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面前掉泪。
将酸意忍了回去,黛玉静静地道:“玉儿与表哥之间清清白白,请皇阿玛明鉴。”
“清白?”宜妃冷笑道:“若是清白,为何却要于如此黑夜约于此地见面?若本宫所知不错,格格的表哥应当是中午便入了宫吧?莫不是……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讲不成?”
黛玉咬咬唇,摇头道:“娘娘怕是误会了。”
她要说吗?说是原本是胤禛约自己前来的,不料却在此见着了宝玉?
想起胤禛,忽地感觉到背脊一阵寒意,黛玉蓦地抬头,透过重重衣着华贵的妃嫔,朝后头看去。
却见胤禛正双手环胸,黯然地瞧着自己。
那眼神,满是疏淡与冰冷。
黛玉苦苦一笑,而后低下头去。
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
若是存了怀疑,那便是解释了,还有用吗?
宝玉在一旁,只见黛玉的眸光投向某一处,而后又怅然地苦笑低下,便也看向她方才看着的方向。
只一眼,心里便是一阵发苦。
看那人的打扮,他应当便是那位人称“冷面佛”的四阿哥了吧?
难怪,方才和黛玉在一块儿,她便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
却原来,分别了这些日子,她的心里已经装进别人了。
若是在往日,遇上了什么事,黛玉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求助的眸光投向他的,而方才,她却是与了另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高贵俊美,然而却浑身散发着一丝逼人的寒意。
妹妹是喜欢上了他么?他……是否也同样喜欢妹妹呢?
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宝玉蓦地道:“启禀皇上,此事与格格无干,原是罪臣多年来一直心中爱慕格格,此次进宫,因想着格格也在宫中,便以家中老太太有话给她为名,私自将她约了出来。至于罪臣本意,格格原不知情!求皇上看在格格曾冒死以孱弱之躯为您挡了一剑的份上,免了她的不知之罪吧!”
“宝玉……”黛玉蓦地抬头看他,神色复杂。
他这么说……却又是何苦?
方才,明明他说是自己约他前来的。
怎么会这么乱?莫不是又被谁算计了?
可是,宝玉这才是第一次进宫,却有谁会与他为难呢?
难道说——那人针对的人,其实是她么?
下意识地又看向胤禛,却见他的目光已转向了别处。
是嫌弃么?还是厌恶?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
却见康熙半晌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方吩咐道:“将此二人暂且押往宗人府,稍候再审!”
跟着的侍卫道了一声“是”,康熙眼见黛玉怔愣在那里,眼神倔强无比,竟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不禁心中悔意顿生。
可是,金口一出,便等同于圣旨,却哪里还有更改的道理?
于是拂袖离去,一干妃嫔见了,慌忙跟了上去。
也不知跪了多久,面前的人终于慢慢走空。
黛玉想要起来,却觉得眼前一花,顿觉头晕眼花。
一旁传来宝玉的惊呼,他刚要伸手扶住她,却有一人比他还快。
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佛手香味,想起方才众人的鄙夷的目光,黛玉再次心中一酸。
“四爷……”黛玉轻声地道:“请放开我罢!”
胤禛的手一僵,面色也随之一冷,却也不再坚持,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撤去。
侍卫们想要上前,又惧怕胤禛,只好朝一旁的胤祥求助:“十三阿哥……”
“唉……”胤祥叹了口气,又暗暗翻了翻白眼,怎地所有人都觉得他甚好欺负呢?
“四哥。”胤祥走至胤禛跟前,小声地提醒道:“先令他们走吧!”
胤禛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地看着黛玉。
离了他的怀抱,黛玉这才发现,他清晨眼上绑着的布条已经解开了,露出了那波光潋滟的一双眼。
黛玉笑道:“你的眼睛……好了?”
胤禛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用极其漠然的眼神,而后,唇角扯出一丝微笑来:“这身打扮倒是不错,只可惜……”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可黛玉却已经明白,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吧?
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很奇异地,黛玉看向一旁的侍卫,缓缓绽出一丝微笑,语声清晰地道:“这位大人,咱们走吧!”
那侍卫看了看她,又瞧了瞧胤禛,却见胤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微微抬头,也不知在看着什么,略迟疑了片刻,方小心地上前,将她的手捆住,歉意地道:“格格,对不住了!”
说完,又吩咐底下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押走!”
直待两人走了许远,胤祥这才拿着方才无意中从黛玉起身的地方发现的一样物事,递到胤禛面前:“四哥……”
胤禛垂眸,凝视着胤祥的掌心。
那是一只极精致的香囊,淡青色,上面用墨绿色的线绣了几丛碧竹,是男子用的,布料和丝线都是极新的,像是才完成不久的。
凤眸深黑一片,里头情绪复杂,深涌得欲喷薄而出,然而,却又是无处发泄。
胤禛将香囊拿到手中,而后,用力攥紧,凝视着黛玉身影已消失了的方向。
是送给那人的吧?
因为方才被人发现了,因此还未来得及送出便被主人不小心遗失?
里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力揉捏下破碎,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梅花的清香。
“诶,四哥,兴许是玉儿做给你的呢?”胤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呵,可能吗?他们认识这么久了,都未见她送给自己,却偏偏是在得知那人要进宫之际?
“十三。”看着冷冷的夜色,胤禛淡淡地开口。
“呃?”
“你当我是傻子么?”
胤祥无言以对,直到看见胤禛往方才黛玉出来的林中走去,忙道:“四哥,夜里风大,咱们要不还是回吧?”
明明生气成那副样子,却还要去伤心地亲自瞧瞧,四哥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胤禛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方才雪狸的事有蹊跷。”
她和那人约在此处见面原没什么,但却那般巧被康熙撞上,这说明她在这宫里的行踪被人完全掌控了。
想起她方才身旁连柳萤和紫鹃也不见,胤禛脸色愈寒,吩咐道:“近朱近墨,务必将那只雪狸找到!并且,派人去贾府查一查玉儿跟方才那人的关系,还有,去将凤藻宫的元妃娘娘的妹妹带到永寿宫来。”
两人忙点了点头,胤禛这才折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胤祥急了,忙跟在他后头道:“四哥,你忘了?玉儿方才已被皇阿玛下令关进宗人府了,
咱们现在不是该想法子怎么将她救出来么?”
虽然方才见黛玉和宝玉从林后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不仅是胤禛,便是连他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十分失望。
可是,那可是玉儿啊!一定是那该死的什么贾公子引诱的她!
柳萤和紫鹃正坐在房中,忽地门便被用力推开,两人齐齐抬头,却见胤禛脸色阴沉地立在门口。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柳萤看了他一眼,不禁大喜:“爷,您的眼睛好了?”
胤禛不答,柳萤便连笑意也装不出来,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一旁的紫鹃虽为胤禛的寒气所慑,然而毕竟护主心切,朝胤禛身后瞧了半响,都不见黛玉的影子,因问道:“四爷,我家姑娘呢?怎地没有跟着你一道回来?”
胤禛依旧不答,心中却更是盛怒。
这么说,她是告诉她们她是去见他去了?是么?
径自走至房中椅子上坐上,胤祥也忙跟着坐在下首,瞧了瞧紫柳两人疑惑不解地样子,叹道:“玉儿方才被皇阿玛关进宗人府里了。”
“什么?”柳萤大惊,忙问道:“方才她不是去见爷了么?是出了什么事?”
眼见胤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胤祥无奈地苦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她那是骗你们的,方才在御花园撞着她的时候,她正跟元妃娘娘的弟弟在一处呢!”
紫鹃闻言,惊道:“二爷?”
话落,又忙问道:“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四爷派人来请姑娘前去一见的!”
似是终于明白了两人语声的不解,胤禛蓦地抬眼看她,冷声道:“你是说,方才有人以我的身份将她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