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静默了片刻,倒是一直笑而不做声地水溶先开了口,温和的目光停驻在黛玉略施薄粉的脸上,关切地问道:“玉儿,你在这边一切可都还方便?”
黛玉听罢,心中感动。
水溶虽不会如胤祥般说些玩笑逗她开心,可是,不过是一句淡淡的问候,便已然让她觉得温暖。
“多谢王爷关心,我在这儿极好。”
水溶闻言,略略颔首。琉璃般透明澄亮的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坏笑:“既然你都唤四爷和十三爷他们兄长了,那对我,原也该换个称谓了。”
如果不是此刻这里人多,黛玉真想抚额叹息。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客套的称谓罢了,怎地尊贵如他们,却都这般计较?
千年冰山如是,阳光阿哥如是。
就连……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水溶亦如是。
无奈至极的黛玉只好扯出一丝微笑来:“那王爷觉得玉儿该如何称呼你呢?”
眼见她的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如同蝶翼一般,然而,底下的眸子里,却是暗含着一丝无奈与岔怒。
细心如水溶,却哪里不会发觉她那些细小的小心思呢?
只是,亦不过佯作未见罢了。
面对着黛玉,他的温和,他的疏离全都慢慢远去,只徒留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便这么一边轻叩着石桌,一边假装未察她的无措叹息,只是浅笑着道:“就唤我‘明澈’吧!我的好友也一直是这般唤我的。”
一声“明澈”,原也算不上为难你了吧?
原本,我们之间可以亲密无间的。
只可惜……
尚未情深,便已缘尽。
还没开始,已然结束。
然而,终究是有那么一丝不甘。
随着每见她一次,每听到一次她的名字,都愈加的难以控制。
似是野地里杂乱疯长的藤蔓,因为那无望的悲凉,于是,更加肆意。
黛玉看着他含笑着说出“明澈”两个字,依旧是温润有礼,令人舒心,就如同他的名字,明净清澈,似清泉,无色而清甜。
可是,分明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那如同琉璃般的眼眸中悄悄闪过。
那一句“尊卑有别”的拒绝,顿时便梗在了喉间。
而后,慢慢地咽回腹中,埋到深处。
“好。”黛玉微微一笑,原本紧蹙的黛眉瞬间便舒展开来。
那笑意顿时也从眉间一直延伸至眼底,然后,是整个洁白的面庞。
似是宣纸上的一个纤细瘦弱的仕女图般,原本眉眼娴静,安静地立在那里。突然间的一笑,让整个画面瞬间生动起来,光华流转。
水溶只是一瞬间那么一呆,而后,便听见黛玉轻声道:“以后除了在特别的场合之外,我都唤你明澈。”
顿了顿,又似在诱哄一般,声音软糯而又清甜:“可好?”
似是坠入了一个清新而美好的梦境,梦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盈盈浅笑。
情不自禁地,在尚未苏醒过来之前,水溶已下意识地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另一头,胤祥早已有些不满。
只是,在座之人虽然身份地位与他相当,可没一个是他敢惹以及惹得起的,于是,只好暗中在肚中腹诽着。
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而不满的人,满院之中,自然并非只有他一个。
胤禛坐在那里,双腿微微交叠,优雅而闲适。
因为睡了一个时辰,所以气色算得上尚佳。
只是,由他半眯的黑眸,紧紧抿着的薄唇,依旧可以看出,此刻他正不悦到极点。
瞧瞧,先是早晨随便的一句话便将他气到,而他不过是给了个脸色,便因此睡卧不安。
即便是梦中,亦是她略有些委屈的模样。
于是,哪里还有心情再睡,只好披衣而起,略梳洗过便来院中寻她。
只是,一来便见到她背对着自己,一旁的十三和明澈都是直勾勾地瞧着她,眸中含笑。
而最最可气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对于他们的企图毫不自知。
真的是让他无名火起!
而此刻,她竟敢眼睁睁地当着他的面,用从来都吝啬给自己的笑颜,笑吟吟地柔声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且,先不说明澈的优秀。单单想起黛玉差一点便成了他的侧福晋,胤禛脸上的寒意便又深了一层。
然而,骄傲如他,自是不会明白,自己这种种不快的心思,便是俗称的“吃醋”。
于是,某人罩着一层冰霜,冷冷地开口道:“你们两个都闲得厉害么?来这里做什么?”
他话一出口,众人于是又静了几分。
水溶和胤祥倒是早已习惯他的性子,唯独黛玉,却甚是不满。
想要说他几句,又惧怕他那寒芒般的目光。
想要索性请了他回去,却又蓦地想起,这里原是他的地方。
想到这里,顿时便愈发委屈。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只是,从来都是连闺门都未曾出,离了这儿,又可以去哪儿呢?
况且,她是真的很喜欢紫竹苑这个清幽雅致的地方。
美眸扫过一旁三位清贵不凡的男子,黛玉心想:也许再这般下去,这里虽然依旧雅致,而清幽,却是未必了。
这般想着,又开始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正想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将他们几人打发了,忽听水溶淡笑道:“我和十三爷也是昨晚忙了一晚的,不然,今日怎会不用上早朝呢?”
胤禛听见他并未正面答自己的话,也并不吭声,神情甚是淡漠。
黛玉略瞧了瞧,心中不禁哀叹。
果然是尊贵的人,才会有这种气派。
并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那一幅冷漠倨傲的模样,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要惹人生厌的。
而安放在他的脸上,却依旧无损于那俊美至极的清贵,并且,还颇有王者之风。
只听胤祥笑道:“是啊,昨个儿我和明澈也忙了一整晚呢!江南那边,真是麻烦!”
黛玉心知他说的是朝廷大事,于是并不插嘴。
然而,听到他那句“江南”,仍旧忍不住心中一动。
江南。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曾是她度过最欢乐的幼年时光之地。
而后,父母相继过世。
江南于她,是一个永远只在梦中出现,却是此生不敢再企及的地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那曾是她年幼之时最最喜欢的诗句。
然而,似乎命运早已注定,她所喜欢的,从来都不会长久。
所以,不如相忘。
胤禛漆黑的眸子扫过,只见黛玉一瞬间便静了下来。
那种静,不是单纯地不说话。
而是,思绪慢慢地飘到远方,无边无际。
这是她的一大习惯。原是个敏感的人,也因此,常常思绪混乱,一句话,一样物品,便能让她出神许久。
许多年前,那时母妃过世不久,他也是如此。
住在母妃的寝宫里,常常一天都不说话。
随便看见寝宫内的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久远的温馨记忆。
后来,他逐渐变得冷漠而强大,心中柔软的角落便愈来愈窄,能令他出神分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十三常说,这是好事。
因为,这说明他渐渐变得没有弱点。
而没有弱点的人,最适合做一个皇帝。
曾经,他也如此以为。
却未想到,单单一个黛玉,单单她的一颦眉,一跺足,便足以令他欢喜无限,或是万劫不复。
十三还曾笑他,酒色不沾,端的是极为走运。
彼时,他们都未曾想到。
不是不沾,而是时候未到。
而黛玉,是他的劫,是他的障,亦是他的魔。
而他,明明知晓,却已是心甘情愿。
“十三,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话了?”蓦地,胤禛淡淡地开口。
“呃,四哥……”胤祥再次想要抓狂。
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他说什么都有人挡了回来?
出门之前,真该先去看看黄历才是。
黛玉微微一笑,自动地将胤禛的话理解为“朝廷机密,不可对外泄露”,浅笑道:“四哥说得对,这些事十三哥原不该到处乱说才对。”
话落,只觉胤禛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眸光中,怎么说呢,含义甚是复杂。
黛玉正自疑惑,胤祥已经“恍然大悟”过来:“呀,四哥,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说完,又犹自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可是玉儿又不是外人……”
一时间众人尽是忍不住,除了胤禛,全都轻轻微笑起来。
又过了片刻,水溶看向黛玉,笑道:“玉儿呆在这里可觉得闷?下午要不要跟我们出去逛逛?”
“可以么?”黛玉顿时双眼一亮,急声问道。
话一出口,但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
胤禛淡淡地接口,虽然仍旧语气冰冷,声音却隐含着一丝爱怜。
他原本只想一直守在她身后护着她,却忘了她本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虽说一直在他们面前强自镇定,然而在某些方面,毕竟还是有些孩子气的。
而他,不可否认地,很喜欢方才她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地模样。
虽说——略扫了一下旁边,有两个对她“不安好心”的人在一旁。
可是有他跟着,原也不惧什么。
况且,虽然极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是——每当人多的时候,她好像都很快乐,并且,不会那么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