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炎三年。临川公主在万众瞩目下终于下嫁于呼延翕侯,终是了却了萧晨月心头的又一桩大事。萧晨月在慕容桓楚的府邸小住数月后,终于又回到了景云轩。
然而,萧晨月刚一回宫,还未来得及从女儿出嫁的失落中回过神来,宫里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萧晨月不在宫里的这几个月中,慕容隆庆变得更加荒淫暴戾,整日与一群宫女歌姬饮酒取乐不理朝政,连每日的朝会都已荒废了数月。他与一众歌姬常常笙歌燕舞至通宵达旦,宫女们也十分疲惫,偶有懈怠偷懒的宫女皆被他杀了,宫女们皆战战兢兢不敢稍有差池,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命丧黄泉。
大臣们见帝君如此荒淫暴戾无道,早已心生不满,却无人敢去劝谏,生怕给自己招来这无妄的杀身之祸。
有一位老臣对慕容隆庆的狂暴行径再无法坐视不理,竟冒死上奏劝谏慕容隆庆要节制欲望、亲理朝政,做一个有为之君。未料到话还不及说完慕容隆庆便已变了脸色,竟将这位老臣拖出宫门杖毙。年逾七十的老臣冒死进谏却落得个血洒宫门的悲惨结局,满朝文武再也无人敢进谏。
建炎三年,六月。慕容隆庆不顾身边心腹的劝阻私开府库铸造黄金,使得金币发行量巨增,导致金价猛涨,市场物价飞涨,商人们趁机囤积居奇,搜刮百姓。普通百姓因买不起生活用品只得质妻鬻子,城中一派凄惨景象。
一个月后,城中百姓终于不堪富商大贾的盘剥纷纷举起起义的旗帜,不过五日便攻进了绥州城,誓要推翻暴君,另立睿安公主之子慕容桓恩为新帝君。
可惜,声势浩大的起义队伍却没能令慕容隆庆醒悟过来,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杀宫人取乐。萧晨月见此情景亦十分心痛,她深知慕容隆庆已走火入魔,任谁也挽回不了,沉思良久终于痛定思痛,召集她的几个心腹大臣密会,提议计杀慕容隆庆,救北溱万民于水火之中。
几位大臣深知萧晨月所做的决定一向十分大胆,却也未料到萧晨月竟有如此胆量敢直言计杀帝君,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应答。
萧晨月言,自慕容隆庆继立为帝君后,与公主和众臣皆不睦,又暴戾凶恶,所以不得人心,且他为北溱带来苦难灾祸,使全国上下怨声载道,应该诛杀他。只有诛杀他,才可使北溱百姓脱离苦海,方能拯救北溱百年基业。
众臣闻言尽皆沉默,皆知萧晨月所言有理,但却又不敢应承她。袭杀帝君事关重大,若百密一疏计划失败,所有参与密谋之人都将难辞其咎很可能性命不保。
所有人都望着萧晨月,面上尽是忧郁之色。
萧晨月心知众臣的顾虑,脸色一沉,直言若不诛杀慕容隆庆,则北溱数百年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尔等岂能视之不理?
这直击心灵深处的拷问终于将在场众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击溃,纷纷点头称赞她的深明大义。禁军都统陆云生直言,狂王当诛,愿救百姓以安天下。
其余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愿助睿安公主计杀慕容隆庆。
萧晨月满意地点点头,当夜便与几位心腹大臣密议计杀计划的个中详情。
十月十五便是慕容隆庆的生辰,萧晨月便决议在这天于宫中设宴,在宴会上乘其不备袭杀慕容隆庆。
然而萧晨月却没有想到,她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却是螳螂捕蝉竟不知黄雀在后。宫中遍布慕容隆庆的耳目,她的计划早已被人泄露出去。
宴会这日,百官照例到场庆贺,脸上堆笑庆祝帝君福寿安康,实则却各怀心思。
萧晨月坐于案席右侧,一边观看歌舞,一边浅饮着樽中酒,心中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默默注视着几名伴舞的宫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酒宴行至酣处,一名使者借给帝君献酒之机,忽然从袖中闪射出一把锋利的短剑,直直刺向慕容隆庆。
慕容隆庆见有人胆敢在他的宴会上行刺他,不由大惊,情急之下左右闪躲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呐!护驾!护驾!”
萧晨月这时早已离席起身,眼睛直直盯着那名使者,心已悬到了嗓子眼。
那使者仍在追击慕容隆庆,慕容隆庆躲闪不及被那把利剑刺伤了右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人呢!护驾!护驾!”慕容隆庆目眦欲裂。狂嘶道。
那使者还欲追击慕容隆庆,却已被涌上大殿的卫兵押住。
萧晨月见事已败露,便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二)
慕容隆庆一步步逼近那人,拔出身侧佩剑横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冷喝道:“你为什么要谋害孤?说!”
那人冷冷一笑,并不答言,双目狠狠瞪着慕容隆庆,似要喷出火来。
“说!”慕容隆庆的剑又往里深入一分,鲜血蜿蜒而下。他再次怒喝:“说!你为什么要谋害孤!你背后何人指使?”
那人终于仰天冷笑数声:“你这个暴君,行为暴戾乖张,给北溱百姓带来灾难,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为民除害而已!哈哈!”
“快说!你背后的主谋是谁!”慕容隆庆暴怒:“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那人竟丝毫不惧,似已抱定了必死之心,继续冷笑道:“死有何惧?人固有一死,只要陆某死前能为百姓做一件好事,解除百姓的痛苦,那便是死得其所!可惜老天竟不让我如愿,真是老天瞎了眼啊!”笑声凄厉而悲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惊,皆定定望着他。
慕容隆庆神色越发阴狠,长剑狠狠刺入那人腹中,再用力收剑回鞘,那人顿时倒地,气绝身亡。
“反了!都反了!”慕容隆庆大喝,挥剑砍倒了几名侍卫,却因右臂受伤顿感全身无力,手一松,长剑跌落,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来人!抓刺客!”只见一人带领卫兵匆匆上殿,将萧晨月及任昌等几名使者包围。众人定睛瞧去,只见为首的那人竟是慕容隆庆与述律兰珠之子慕容琅轩。
慕容琅轩怒瞪着萧晨月,冷笑:“睿安公主,想不到你一介女流竟有这等胆识,胆敢派人刺杀我父皇。好一招请君入瓮,只是不知你设下的这个局,究竟是你请他人入瓮,还是被人请入瓮的,是你!”
这一席话再次令在场众人吃惊,目光纷纷投射到萧晨月身上,不由窃窃私议起来。
面对慕容琅轩的质问,萧晨月竟也不惧,面上未见一丝慌乱。她状似无意地将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绾到耳后,冷冷一笑:“帝君遭遇刺客,臣妾也深感意外。不过现在刺客已被帝君击杀,此事也向众人有了交待。只是妾身不知,宁王殿下却为何一口咬定这刺客是妾身派来的?殿下,您可有证据?”
“哼!”慕容琅轩冷哼道:“睿安公主,你不用狡辩了。这宫里四处都有本王的耳目,你以为你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你太天真了!”
萧晨月强迫自己镇定心神,继续道:“既然殿下这么肯定是妾身派人刺杀帝君,敢问殿下妾身这么做目的何在?”
“哈哈哈!”慕容琅轩大笑:“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知道,父皇待你十分刻薄,故而你怀恨在心想要谋杀他!睿安公主,本王这个解释,不知你可还满意?”
萧晨月冷笑道:“倒是承蒙宁王殿下看得起妾身了,妾身一弱质女流还有这般本事?不过单凭你一人之言,却也算不得什么证据!”
“拿你,不需要证据!”慕容琅轩终于不耐烦,冷喝一声:“睿安公主派人行刺父皇,此为谋逆犯上,全都给本王拿下!”
话音刚落,慕容琅轩所率领的卫队顿时一涌而上,将萧晨月及任昌等几名使臣全部扣押,押往宫中一处秘密的偏殿中,派人严加看守。
萧晨月被卫兵扣押着往大殿外行去,依然不甘心,恨恨瞪着慕容琅轩。
慕容隆庆此刻已因失血过多而全身乏力软倒在地,望着萧晨月渐渐远去的背影,仍是惊魂未定。他似乎不敢相信平日里被他欺辱惯了的萧晨月竟会有这等孤注一掷的胆量,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起萧晨月这个谜一般的女人来。
“父皇,您怎样了?”慕容琅轩这才想起,急忙上前查看慕容隆庆的伤势,大声叫道:“来人呐!快传太医!”
太医令王元忠得令前来为慕容隆庆验伤,言他所中这一剑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神志不清,且受到过度惊吓,需要静养方可痊愈。
慕容隆庆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道:“琅轩,你是如何得知那贱人的图谋的?你且告予父皇。”
慕容琅轩叹了口气道:“父皇,这些事您就别管了,眼下还是父皇的伤情最为重要。”顿了一会,又道:“那贱人虽然失败了,却也把父皇伤得不轻。等父皇的伤好起来,我定不会轻饶了那贱人!”
“琅轩,你听父皇一言。”似乎是这次刺杀事件反倒令慕容隆庆冷静了下来,他难得平静地说道:“那贱人这回胆敢行刺你父皇,确是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可是,咱们可以处置她,却绝不能要她性命。她的背后牵涉到整个南燕,若我们因她而开罪南燕引大兵压境,这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这……”慕容琅轩似觉父皇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