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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华胥一梦浮萍碎(下)

(四)

夙玉心下微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去取药。

萧晨月扶慕容梓羿躺好,坐在他榻沿,轻轻握住他的手贴在她脸上,道:“九郎,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你可不能诓我。”

他们曾一起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都没能被击倒,这一次一定也一样。萧晨月坚定地想。

回想当年萧晨月因难产经历了大劫,差点就命丧黄泉,慕容梓羿却从来不曾放弃过她,依然坚定地守在她身边,历经千难万险为她求医问药,终于盼得她苏醒。可时迁事易,谁曾想他命里竟也有此大劫。这一次,就让她来好好地守护他吧。

“公主。”一声叫唤打断了萧晨月的思绪,夙玉提着两包药走到萧晨月身边,轻轻推了推她,道:“公主,药已抓好,红色这包内服,绿色这包外敷。一日三次。”

“好,我记住了。”萧晨月点点头,默然半晌,又道:“那……他何时才会醒来?”

夙玉摇头道:“这个不好说,需看帝君身体恢复如何了。左不过三五日吧。”顿了会,又道:“在他没有醒来之前,切勿让他沾水。”

“嗯。”萧晨月点头,按夙玉的吩咐去煎了药,轻轻吹开药汁漂浮的渣滓,一口一口喂他喝药。期间慕容梓羿还吐了两次,喷得脖子上衣襟上全是药汁,萧晨月不厌其烦地又给他倒了一碗,来来回回三四次,她忙活了快一个时辰才将他安顿好。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萧晨月又煎上外敷的药,轻轻褪去他的衣裳至腰间,将药裹在一片纱布上,轻轻敷在他的伤口处包扎好。做完这一切,萧晨月轻轻擦去额头上淌下来的汗珠,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看着萧晨月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夙玉似有感慨,不禁泪盈双眸。

三天后,慕容梓羿脉搏终于平稳下来,气息也越来越长,气色逐渐红润起来。萧晨月雇了辆马车,带着慕容梓羿回到了景云旃。

萧晨月下令封锁了慕容梓羿受伤的消息,并修书一封与远在幽州巡察的康龄长公主,请她回京代替慕容梓羿主持政务。

康龄接到萧晨月的密信后十分震惊,然而却也来不及多想,心急火燎地连夜赶回绥州,并带回了寄养在农户家中多日的临川公主。

萧晨月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慕容梓羿,已经多日没有安眠过了,她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形容憔悴。

期间桓恩和桓楚也来劝过她两次,可她却依然不言不语,痴痴地守着他。

他们深知母亲执拗的性子,也不忍再打扰父皇和母亲,只微微叹了口气便默默地离开了。

萧晨月轻轻靠着慕容梓羿的胸膛阖眼小憩,似乎睡着了。她太累了。

康龄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绥州,一入宫城便直奔景云旃,轻轻推门而入,正见萧晨月枕着慕容梓羿的胸膛睡着了,愣在门边踟蹰半晌,终是未敢上前打扰,带着临川悄然退了出去。

慕容梓羿似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手指微动,竟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挣扎着微微睁开眼,便见她枕着他的胸膛睡得正香。慕容梓羿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他这是怎么了?

顿了半晌,慕容梓羿微抬左手,轻轻抚上萧晨月有些枯黄的头发,低低叹了口气。

萧晨月似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猛然惊醒过来,便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惊喜道:“九郎!”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顿时泪流满面。

“阿月,你别哭。”慕容梓羿心疼地擦去她满脸的泪痕,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阿月,你看,我已经没事了。”

萧晨月流着泪叹息道:“九郎,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瞒着你的,是我太自私了,是我的一念之差害了你。九郎,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你看,你都瘦了。”慕容梓羿抬手轻轻抚上萧晨月瘦得塌陷的双颊,笑叹道:“傻姑娘,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也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啊。我说过,要一辈子守护阿月的,你已经许给了我,是我一个人的阿月。”

萧晨月把头深埋在他胸前,终于破涕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阿月。”慕容梓羿摩挲着她的侧脸,突然轻轻叹道:“你不恨我了吗?”

他曾经给予她太多太多,她却无以为报。萧晨月一怔,片刻,她轻轻摇摇头:“恨啊!当然恨啊!如果你不快点好起来,我要恨你一辈子!”

“傻丫头!”慕容梓羿轻捏她的脸蛋,笑道:“那我可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父皇!”忽然间,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慕容梓羿和萧晨月不约而同回头一看,见临川正端着一碗水走到慕容梓羿榻前,脆生生道:“父皇,喝水!”

慕容梓羿摸摸临川的小脑瓜,接过她手中的水碗,仰头一口饮尽那碗水,笑道:“临川真乖。”又笑望着萧晨月,感慨道:“还是女儿贴心啊!”

萧晨月轻轻点了点临川的小鼻子,微笑不语。

(五)

转眼秋尽冬来,又是一年新春将至,宫城内外的人们皆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并没有人知晓帝君伤重不治的消息。

萧晨月和康龄苦苦守着这个秘密,却都悬着一颗心,若是上天哪一日真的带走了他,她们又将在这宫里如何自持?

每每这个时刻,二人总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仿佛有一团阴云笼罩在她们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萧晨月不愿再多想,低下头抚琴低吟。她知道慕容梓羿最喜她的琴声,伴着她的琴声,他总能睡得安稳。康龄望着静心抚琴的萧晨月,半晌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这日下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皑皑白雪积满了房梁、树梢,地上的雪足有一尺多深,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咯吱作响。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临川轻轻靠在门槛边,远远见着前院玩闹的雪儿和清雅他们,只微微一笑,却再也没了玩乐的心情。虽然那场灾祸离现在已过去了近三年,可那阴影却永远深埋她心底,永远也忘不掉。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明白了那些本不该在她这个年纪该懂的事,每当她看着日日形影不离的父皇和阿娘,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有些东西正逐渐离她而去,可她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姑姑!”雪儿和清雅突然飞奔过来轻轻拉着她的衣袖,撒着娇央求临川陪她们去前院堆雪人。临川无奈,拗不过她们只得陪着她们去了。

雪儿和清雅兴奋地跑着,叫着,人却早已随着欢笑声去远。

内殿燃着一盆炭火,火星跳动不时爆出“噼啪”声,映红了屋中人的脸颊。

慕容梓羿拥着一条衾裘仰面靠坐在软榻上,萧晨月则将头枕在他的双膝间,似乎是在小憩。时光就在二人的静谧相偎中悄然流逝,慕容梓羿伸手捋过她的一缕发丝置于耳后,颤抖着拔去她发间那根刺眼的银丝,轻轻叹了口气。

萧晨月以一韶龄女子之身远嫁异国三十余载,为了两国的盟约,为了他,为了他们毕生的功业耗尽半生的心血与女儿青春,可绝代红颜又怎敌得过无情岁月的侵蚀?当有一天他发现她其实早已青春不再,他却怎么也不愿去相信这个事实。慕容梓羿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世上哪有永远不老的红颜,他说过他会爱她、陪伴她一生一世,可他究竟爱的是她,还是她美丽的皮囊?他一时竟有些迷茫。

这世上最令人伤感的事,大概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罢了。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朝为青丝暮白发,却没有人能躲得过,只徒留阵阵无奈与叹惋。

萧晨月突觉头皮一阵刺痛,蓦然惊醒过来,望着有些失神的慕容梓羿,只微微一笑,道:“院里的梅花都开了,我陪你去看看吧。”

“也好。”慕容梓羿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头道。

萧晨月俯身替他穿好鞋,轻轻扶他下榻,缓缓走到院子里。一阵寒风扑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萧晨月不由往他怀里钻,又紧握着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想给他一丝温暖。蓦然间,她的眼中升腾起水雾,眼泪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似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珍珠。

她不知他们还有多少可以相依相伴的日夜,她恐惧着失去他。

“阿月,你别哭。”慕容梓羿不禁很是心疼,他突然发现,那美丽的容颜总有一天会逝去,可永远不老的是她的心灵。他顿时如醍醐灌顶般,紧紧搂着她,深深吻她。

“九郎。”萧晨月在他怀里摇摇头,轻轻叹息:“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年弹指而过,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了。”

慕容梓羿苦笑道:“是啊,真快。想不到如今我都当爷爷了,你也当奶奶了。你瞧宏杰、雪儿、清雅他们,都已快和临川一般高了。”他突然想,如果他即将告别这个世界,剩她和临川母女二人,又将如何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萧晨月却仿若未觉,踮起脚去采树上的梅花。

崇宁三十年,初春。慕容梓羿下诏立他和萧晨月的长子慕容桓恩为皇嗣,并上书南燕皇帝萧守礼,愿为皇嗣慕容桓恩再娶一位南燕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奚人,以修两国世代友好,互为兄弟之国。萧守礼收到这封奏疏后,思虑再三答应了慕容梓羿的请求,封睿安公主的侄女萧少君为新阳公主,设置官属侍御百余人,居住在上林苑中,学习北溱的语言与风俗,为出嫁慕容桓恩作准备。

他想,这或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他想为她们母子解决后顾之忧,若那一天真的来了,他也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只是他再也陪伴不了她了,欠她的承诺,终究没机会去实现了。

萧晨月将朝堂之事悉数委托给康龄长公主处理,她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日夜守护着他,似乎这样就能多一日的相守,少一日的分离。

慕容梓羿却越来越虚弱,他时刻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深恐和亲之事未成,自己就先闭了眼,可也许自己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了,上天真的太过残忍。

慕容梓羿一连多日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萧晨月一直守在他身边,暗自垂泪。

“阿月。”慕容梓羿忽然清醒过来,轻抚她瘦削的脸,微微道:“我曾欠你的,拿命来还。你不必难过,生死有命,谁也无力更改。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替我守着临川,替她物色个好人家。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替我活着。阿月,此生能娶你为妻,是我一生的福分。只是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阿月,你可会怨我?”

萧晨月把头深埋在他胸前,痛哭失声。

等不到她的回应,慕容梓羿的手无力地缓缓垂下,微笑着闭上了眼。

萧晨月感受到他加在她手上的温度骤然消失,突然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嚎啕痛哭,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