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阿月！”慕容梓羿急急拽住她的胳膊，反身将她带入怀中，连声道：“你说的有理，事前未与你商量，是我不好。阿月，你别与我生分。”
“你放开我！”萧晨月欲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越抱越紧了。
“你别这样！”慕容梓羿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想了很多。有些事，确实不该……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轮番对我施压，我也很是为难。”萧晨月这时已不再挣扎，就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摇摇头，笑得凄凉。
慕容梓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里带了一丝恳求：“阿月，你不想让婉儿远嫁，那就不嫁，孤会再派合适的人选。我说过，以后什么都会听你的，绝不食言。”
“真的？”萧晨月闻听此语，神色中略带一丝惊喜，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慕容梓羿郑重点头，复又亲吻她的耳垂，道：“当然是真的，孤何时骗过你？”他吻了她片刻，又道：“阿月，别与我生分。”
萧晨月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景云旃的，她近来总是嗜睡，这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了日上三竿。
慕容梓羿轻轻托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睡颜，默然良久，微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吵醒她，轻手轻脚离开了景云轩。
萧婉儿这时已起身，正在对镜梳妆，她轻轻盘好一个发髻，插上一支岫玉簪，嘴里轻轻哼着一支小曲儿，似乎心中的郁结已一扫而光。
馨儿和簪花不禁有些好奇，婉儿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日还伤心哭泣，今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都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打量着她。
萧婉儿拾掇了半晌，忽然盈盈转身，笑望着馨儿和簪花。
馨儿微微有些惊讶，婉儿小姐这一打扮，确与萧晨月有几分相似，只是萧晨月眉宇间的那种风骨气韵，寻常女子却不易学到。
“婉儿小姐这是要出去？”簪花道。
萧婉儿低头浅笑：“自我来了这北溱，都没能好好看看玩玩，我想出去散散心。”
馨儿微微松了口气：“你想通了便好。昨日可真把我们都吓坏了。”簪花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再说，馨儿知自己一时失言，讪讪住了嘴不再说话。
“我去看看姐姐。”萧婉儿说罢，脚步轻缓走进了萧晨月的寝宫。
她坐在萧晨月榻边，凝望着睡梦中的姐姐，忽然轻叹口气：不论她与姐姐再如何相似，她却总是缺少姐姐那份风骨气度。也许只因这份从容的气度，姐姐在帝君心中的位置，便无人可以取代。所有的一切，终归只是她的奢恋。
如今，梦是该醒了，她也终会有她的归宿。
萧晨月在一片悦耳的鸟鸣中逐渐醒来，见到装扮整洁的婉儿，不禁微微一愣：“婉儿？”
萧婉儿轻轻扶她起身，微微笑道：“姐姐，今日天气尚好，婉儿想和姐姐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萧晨月点点头：“你想去哪儿，姐姐都陪你去。”
萧婉儿甜甜一笑，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露出几分少女的明媚娇憨。
萧晨月把自己的马给了萧婉儿，自己雇了辆马车，再一次踏上了去往特克斯草原的路。
婉儿一直心心念念着特克斯草原，她要帮婉儿实现这个心愿。
萧婉儿第一次骑马，显得既兴奋又忐忑，在马背上被颠簸得左摇右晃，拼命拉紧缰绳，挣扎了好半晌才控制住它。萧晨月盘曲着双腿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坐下来，以手支额皱眉看着婉儿，笑着摇摇头。
“姐姐，你竟笑话婉儿！”萧婉儿骑着枣红马在萧晨月跟前转了两圈，气哼哼道。
萧晨月缓缓起身走近它，轻轻拍拍它的头，笑道：“它有些怕生，不过没关系，你多和它熟悉熟悉就好了”。
“嗯。”萧婉儿点点头，一扬马鞭，骑着它奔出数丈远，不出两炷香的功夫，又驰回到萧晨月跟前。
萧晨月赞许地点点头：“你已经能驾驭它了。若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可好？”
然而那马儿似乎略通人性，仿佛预感到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它好像只认你。”萧婉儿撅起嘴唇，道：“你来北溱十多年，一直带着它吗？”
“怎么会呢？我也是来北溱后才学会的骑马。”萧晨月道：“这匹枣红马是我二十五岁生辰那年九郎送我的生辰礼，它跟着我已经快八年了。”
“啊！”萧婉儿惊呼：“那我可不能要。小红对姐姐来说意义非凡，再说……小红只认姐姐这一个主人，它可不愿离开姐姐。”
萧晨月笑道：“你收下吧，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嫁妆。以后，就让小红代替姐姐陪着你吧。”
萧婉儿却坚定地摇摇头，坚持不肯收下这份特殊的礼物。慕容梓羿的事，并未真正让她放下，萧晨月也就不再勉强她。
黄昏渐临，火红的夕阳斜挂在天边，映染了半边天。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萧婉儿和萧晨月走到一处毡帐前，去参加篝火晚会，侍女们早已帮她们架好了烧烤架，摆上了新鲜的瓜果，请她们入席。
牧民们一见到萧晨月，忙热情地迎了上来，斟上一杯新酿的马奶酒递予她，满脸堆笑地请她入座。萧晨月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将一块烤好的羊肉递给萧婉儿，笑道：“尝尝北溱的名菜‘炙羊肉’，这个味道也许你一辈子也忘不掉。”
萧婉儿接过炙羊肉，轻咬一口，顿觉口齿生香，油光四溢。跳动的火焰掩映着她秀美的面容，几个少男少女唱着欢歌围着她翩然起舞，婉儿不禁羞红了脸，轻轻垂下头。
萧婉儿清秀的容颜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更显娇羞可人，其间有一位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年轻男子此刻竟突然跳到她身边，玩味地笑望着她。
萧婉儿惊觉到来人炙热的目光，抬眸望向那位盯着她看的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了头。
那位年轻男子一身藏蓝色衣衫，头戴羊皮毡帽，细看之下竟是普通牧民打扮。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束，却也难掩他俊俏的面容和通身的气派。
萧晨月浅饮着马奶酒，含笑望着她。
这个男子定不是特克斯草原上的普通牧民，他的身份定然大有来头。如果婉儿能就此放下先前的一切，在这片草原上能有新的遭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样也好。萧晨月看着他们二人，想道。
这一刻，她们心情畅快，似乎都在竭力忘掉那件事的阴影，只为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
（五）
萧晨月和萧婉儿一起“失踪”多日未归，慕容梓羿也并未派人出去寻找，他只当她是带着萧婉儿出去散心了。他知道阿月或许是怨他的，他不怪她。她们姐妹分离数载，此番竟还能在这异地相聚，他亦不想去打扰她们，就随她们去吧。
慕容梓羿独坐于空寂的寝宫中，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心底突然划过一丝不安。
当日决定遣萧婉儿远嫁乌桓，他确曾是为了他的一点“私心”，却也是为了他的阿月。
萧晨月是他的女人，他不想她被旁的人和事搅扰。他的阿月，只属于他。
而当萧晨月一脸怨怼地来找他的时候，面对她带着怒意的质问和软语的哀求，他却再一次心软了。他以为他这一生走过无数尸山血海，在一次次生与死的较量中逐渐变得心坚如磐，可每当面对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孤绝的眼神时，他才明白自己终是做不到，他不能这样失去她。
只是，当年萧子峰冲撞了萧晨月害得她九死一生他都可以选择原谅，却为何独独容不下一个萧婉儿？慕容梓羿忽然间觉得自己太过狭隘，他又一次伤害了她。
萧晨月带着萧婉儿在特克斯草原上的一位牧民家里住了十来日，她们一起向牧民们学习酿酒，织锦等技艺，仿佛已完全沉浸其中，竟忘了归途。那位年轻男子每日都过来帮助她们酿酒，制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他的话不多，却总爱待在萧婉儿身边看她捣花粉做花糕。萧婉儿依旧低头默默做着手里的活儿，她似乎已然习惯了他的陪伴，也不再抗拒他对自己的关心，唇角微露一丝浅笑，眼底有莹然的光。
萧晨月笑看着他们二人的举止，笑的意味深长。
他今天换了一身青蓝布袍，仍像前几日那样来帮她们做活。只见萧婉儿一身紫衣，梳着北溱女子的发髻，施施然走到案几边，将刚摘下来的花瓣捣碎，压烂，整个人透着一种清秀雅致的美。
“你就是婉儿？”青袍男子走到她身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笑望着她。
萧婉儿诧异地打量着他，不禁笑问：“哦！那婉儿斗胆一问，使君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青袍男子道：“传闻睿安公主有个失散多年如今又重逢的妹妹，生得清丽可人，整个北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日一见，才知传闻非虚，也只有你。”
他的话里充满了挑逗，令萧婉儿很是不悦，遂将篮筐重重地搁在案几上，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敢问使君整日里无所事事，每日都来我这瞎转悠，究竟有何贵干？”
“你今日真美。”青袍男子并不回答她的反唇相讥，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笑道：“我叫阿缇莫”。
“油嘴滑舌。”萧婉儿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径直越过他，去找萧晨月。
青袍男子遥遥盯着萧婉儿的背影，轻笑一声，蓦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正在不远处向牧民请教织锦工艺的萧晨月乍一见到飞奔而来的萧婉儿，不禁笑道：“婉儿这是怎么了？”
萧婉儿一把扑进萧晨月怀中，笑得婉转明媚：“没事，没事。只是想和姐姐多呆一会。”
这时一侍卫打扮的男子走到那青袍男子身边，恭敬地道：“殿下，您此番出巡已有数日，王上让属下转告您，该回宫了。”
青袍男子点点头，道：“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那侍卫道：“殿下交代的事，属下一刻未敢有失。”
“那便好。木易，这次你干得不错。”青袍男子道回过头凝望了一眼萧婉儿和萧晨月的背影，霍然转身和他的侍卫长离去。
萧晨月远远望见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隐隐明白了一切。然而她身边的萧婉儿正饶有兴致地拿了一把弓箭正跃跃欲试，对方才发生的这一切竟全然未觉。
时光不知不觉间从指缝中悄然溜走，待萧晨月她们辞别了牧民依依不舍地踏上归途之时，已过了一月有余。但二人行到离京不过数里之遥时，萧婉儿却说什么都不愿再回京了。她说她想留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多看看多走走，何况她现在骑马已不再怕生了，她也想拥有自由广阔的人生。萧晨月静静沉思良久，虽有万般不舍，但也心知她不应该被困在这一隅宫墙，她也不应该永远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应该去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遂终于应允了她的请求。
得到萧晨月的许可，萧婉儿开心地搂着萧晨月转了个圈，骑着她的小红马欢欢喜喜地飞奔而去。
马蹄过处扬起一阵轻烟，迷了萧晨月的双眼，她痴痴地望着婉儿离去的背影，末了只化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