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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长空雁落霜晨月 > 第37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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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上)

(一)

南燕显庆四年,二月,许太后之弟,右相许敬宗耗资数万钱,私建宅第,纳僮仆数千,日日笙歌宴饮,引得朝中大臣多有不满,纷纷上奏表弹劾许敬宗,要求将其治罪。

萧乾沣收到群臣的奏表,只略略翻了翻,便将它们扔到一边。

他对这些奏章皆不屑一辞,也不想理会此事。

许敬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却动不了这个骄横惯了的舅父,许氏势力日益深固,而自己却根基不稳,贸然出手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他在等,等一个绝佳的时机。

萧乾沣这几日一直在翻阅历代史籍,他想起了当年七叔叛逃一事。七叔当年也是因私造的宅第违反了规制,太后下令将其追捕问罪,未想到竟让他叛逃到了库莫奚,给南燕带来了重大损失。若有朝一日真将舅父削职问罪,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七叔?

思及此处,萧乾沣揉了揉发麻的头皮,皱眉叹了口气,一时间心里也没了底。

两个宫女蹲在他身边替他按摩双腿,许是用力过猛,只听他“呲”了一声,宫女们慌忙跪下请罪。

萧乾沣也无心与她们计较,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陛下还在为许相的事烦心?”沈悦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宫装,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熟悉的柔声细语,令萧乾沣顿时清醒了大半。他急急从御座下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悦儿来了。”

沈悦道:“臣妾知许相一事令陛下为难了,特来看看陛下。”

萧乾沣点点头:“也好,你陪朕说说话吧。”

沈悦轻轻一笑,道:“臣妾以为,陛下实不必太过为其烦心。”

萧乾沣一指书桌上小山似的奏章,苦笑连连。

“一切该来的自会来的,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么?”沈悦淡淡道。

“朕这几日翻阅史籍,也是受益匪浅。”萧乾沣道:“朕也有心效仿汉文帝,只是朕也忧心当年七叔之事怕又要重演。朕不得不防啊!”

沈悦沉思了会,凝视着萧乾沣,道:“情况也许并不如陛下想得那样糟,许相若是惧于朝廷的压力想要叛逃,他还没这个胆量。”

“悦儿何以如此说?朕想听听你的高见。”萧乾沣眼睛一亮,笑道。

沈悦道:“七叔可是我南燕宗室诸侯,已是第三代吴王,封地甚广,势力深固,诸侯之地实是国中之国。而舅父不过以外戚身份身居高位,根基尚浅,起落倾颓只在一夕之间。许相之势力又如何能比得了七叔?”

听罢沈悦一席话,萧乾沣仿佛豁然开朗,笑道:“悦儿所言极是,朕竟忘了这一层。也罢,舅父的事,就随他吧。”

“也许此事于我们而言,是一个绝佳的转机。”沈悦冷冷一笑:“舅父他不过是在自掘坟墓。”

萧乾沣望着身边这个温柔婉媚又深明大义的女人,看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欣赏,又有几分欢喜。他不觉轻轻揽住了她。

翌日,萧乾沣颁诏赐予许氏在朝为官者田宅百顷及僮仆数百,一时令群臣震惊。朝堂上多有对许氏族人的放纵不满者,更当廷直陈许相之过,要求皇帝惩办许家人。萧乾沣对此只淡淡一笑,并不想追回已发出的诏书。

只有先以田宅稳住许家人,让其意志松懈,他才能暗中削夺许氏的爵位,一步一步削平许家的势力。

散朝后,萧乾沣秘密召见谋士李谧,直陈其铲除许氏势力的决心。李谧知皇帝信任自己,遂将朝堂之势一一剖析与他,言之不可操之过急。

若想要收回权力,必得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一举出手将其连根拔起,方不失上策。萧乾沣听得入了神,思索良久决定采纳李谧的建议组建内廷,一点一点削弱外廷丞相的势力,强化自己的权力。

李谧身为皇帝最重要的谋士,鞠躬尽瘁为皇帝出谋划策,助他治国安邦,却一直深居简出,坚持不受官位。萧乾沣也不好勉强他,只给了他一个无品级的散官,按月支领薪俸,李谧才终于接受。

对于李谧这样高风亮节的名士,萧乾沣是颇为欣赏的。而李谧始终不肯登官拜相,却让萧乾沣多少有些失落。知己难寻,而天下具有才干的贤人却更是难求。回想自己登基不过数载,身边除了李谧,竟至无人可用。

萧乾沣忽然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帝业一时竟产生了些许迷茫。

(二)

午后的阳光炽烈,灼人昏昏欲睡。

许太后却一点睡意也无。她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静静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偌大的寝宫中,空荡荡只有她一人,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越发显得冷清寂寥。

她今年才四十岁,保养得依然如桃李芬芳的年轻女子,虽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却弥补不了内心的空虚与寂寞。

她本只是先帝身边一名平凡的宫女,因一次偶然的临幸诞下龙子,进而步步升迁终于母仪天下。他给了她无尽的荣宠,她也尽心侍奉了他二十多年。可她却未曾想到他竟会抛下年轻的她撒手人寰,留她独居这深宫从此寡居一世。她并不甘心。

为了执掌朝政,她大肆荫封许氏族人为王,任命他们担任要职,以此来压制皇帝的权力,皇帝对她虽有不满却也听之任之。而她为了消磨这寂寥的光阴,弥补自己情感的空虚,竟公然在宫中包养了两个面首,谁承想萧乾沣对此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似乎无心过问她的生活。一时间她是真看不透年轻皇帝的心思了。

直到许敬宗瞒着皇帝私造宅地,置僮仆数千,而萧乾沣竟对此不闻不问,反赐予许氏族人田宅百顷,她霎时便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萧乾沣在布一张很大的网,一时的放纵不过是在等鱼儿上钩。

她感到仿佛有一把利剑悬在她和许家人的头顶上,这把利不知何时便会剑坠落,便是万劫不复。

殷鉴未远,何家的下场依然历历在目,她不是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可她却劝不了他。

饶是她贵为太后,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更无法掌控许家人的命运。

也罢,这一切就交给上天来裁决吧。

显庆四年,五月。朝堂上忽然传来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右相许敬宗在荣王府的一场寿宴上醉酒失态,垂涎荣王妃的美色,竟趁众人不备溜进王府后院将其迷奸。荣王妃自知失身,羞愤难当,愤而自尽身亡。次日便有人将此事告发,众臣联名上书皇帝要求严惩许敬宗,还蒙羞受辱的荣王一个公道。

萧乾沣于大殿上环视奏请的众臣,沉吟半晌终于下诏羁拿出逃的许敬宗,将其下狱候审。

翌日,许敬宗归案,萧乾沣历数其十大罪状,十日后弃市。

至此,朝臣们似乎终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萧乾沣等待的这条大鱼终于自己上钩,他已渐渐开始收这张大网。

三日后,许敬宗自知难逃一死,在狱中自尽身亡。

萧乾沣下令将其遗骨迁出京城,以庶人身份下葬,不许设碑。

许敬宗败亡,许氏宗亲顿时感到恐慌,一时间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

朝中众臣隐隐预感到,一场大清洗正在悄然酝酿。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许敬宗身故不过半月,萧乾沣便下诏废除诸许的王爵与封地,以其“强制民田”之罪将一干许氏外戚流放台州,并令其终身不许回京。

自萧乾沣登基以来,曾经跋扈一世的许氏外戚势力至此终于全部肃清。年轻的皇帝终于将权力从外戚手中收回,独揽朝纲。

许家已树倒猢狲散,一夕之间衰亡,俨然成为了第二个何家。许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怎么也未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令她措手不及。而就在许家事发后,她身边的两个面首竟也离奇“失踪”。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他一旦下了决心,便没有人能阻拦他。

她仰天长笑,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寝宫中,泪水浸蚀着她满是皱纹的面庞,沟壑纵横。

“母后。”萧乾沣屏退了身周的宫人,缓缓步入她的寝宫,在她身后三尺处站定。

她没有应声,怀里抱着一个楠木妆匣,默默流泪。

“母后若是身子不适,儿臣让太医来给母后瞧瞧吧。”萧乾沣走到她身边坐下,关切道。

她缓缓转过身,静静打量着他,忽然冷笑。

萧乾沣见到母亲的徐徐老态,不由大为震惊。眼前的这个深宫妇人身形佝偻,满头青丝染上了银霜,曲曲折折的纹路爬满了面颊,这还是他的母后吗?

母后今年才四十岁,却俨然如一八十老妇,这令萧乾沣久久无法接受。

她伸出手缓缓抚摸萧乾沣的侧脸,蓦然苦笑:“皇儿如今已实现了你的夙愿,母后……为你高兴……”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母后!”萧乾沣急急唤道:“太医!快传太医!”

显庆四年五月,许太后崩,时年四十岁,与先帝合葬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