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澜州山匪一事,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朝中不少亲奚派大臣正观望着慕容梓羿会如何处理这个颇为棘手的难题。不想慕容梓羿竟大胆采纳了南燕睿安公主的建议,下诏动用朝廷储备粮招抚澜州山匪,并派睿安公主的心腹侍女韩夫人前往澜州督办此事,令大臣们始料未及。他们越来越揣测不透帝君的心思,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上心头,可他们却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这北溱的天,要变了。
韩夫人前往澜州一月余,以其独有的手腕和魄力,顺利招抚过境山匪万余人,并编入右大将安鄞麾下,成为国家编户。
澜州百姓知晓这是睿安公主的仁德,她的智慧再一次为北溱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故而纷纷传唱歌谣赞颂她。韩绰将澜州的情形修书与萧晨月,坦言她交待的任务已顺利完成,自己不日便会回京。
这日萧晨月正在房中教桓烨念书,她捧着一卷《楚辞》,桓烨坐在她身边跟着念《离骚》,却总是念不好那些句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一旁的桓恩捏了捏他红彤彤的小脸,忍俊不禁:“看来弟弟不喜屈大夫的诗啊,母亲您就别再为难弟弟了。”
萧晨月瞪了他一眼,笑道:“书总是要念的,习惯了就好。当年教你念《九歌》,你不也念得很好?”
桓恩却翻了个白眼,嘟嚷道:“我跟桓烨不一样嘛,《离骚》可是难多了!”
萧晨月不想再跟儿子较劲,笑拍了拍桓烨的小脑袋,道:“今天就念到这吧,让哥哥带你出去玩一会,记得天黑之前回来。”
桓烨兴冲冲扑向桓恩,直撞得他踉跄后退几步,抓着他的衣领撒娇:“哥哥,带桓烨去玩……去玩……”
桓恩一把搂住桓烨,又侧头看了看他母亲,无奈地摇摇头。
正巧馨儿走了进来,望见兄弟俩的身影去远,不禁笑摇摇头:“桓烨才多大呀,你就让他念《离骚》。他可连字都不认识呢!”
萧晨月笑道:“我四岁半的时候,阿哥已教我念完了《九歌》,《离骚》整篇也已背熟。孩子的潜力,做父母的永远想不到。”
馨儿笑道:“公主可是昔日金陵第一才女,这第一才女岂可浪得虚名,又岂是寻常人家可比?多少王公贵胄的女儿都羡慕不来呢!”又突然叹息道:“也许,做公主的儿子,生来就注定不凡,这也是命。”
萧晨月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敛去,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金陵才女,不过是诓骗世人的噱头罢了,若不是因了金陵才女的虚名,我又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馨儿知她又忆起了故人,顿时陷入沉默。
萧晨月静了半晌,又道:“阿哥说,女子只有读书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
他说女子只有读书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可她有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么?一介女子生于这世道,若甘于平庸,便注定沉沦。
可她不甘沉沦。
若她不是受了阿哥的影响读了那么多书,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境遇?
她是阿哥看着长大的,他于她而言,既是兄长,又是父亲。长兄如父。
若是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回报他的恩情,只要她可以一直陪着他。
那些日子,他带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她去学堂,学堂师傅为她的真诚动容,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留在学堂念书。
萧晨月在学堂读书非常用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读完了学堂里所有的书。师傅夸她的隶书写得漂亮,更赞她的文赋写得大气,一时间令她名声大噪。整个金陵无人不知青塾学堂师傅有位女弟子,颇有才名,深得师傅欢心。
而萧晨月似未意料到自己竟会声名鹊起,她对外面的传言不置一词,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父亲也知晓她去学堂读书一事,呵叱她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不许她再去学堂,她也只是默默接受,每日在房里读书写字。阿哥教给她的学问,已足够她受用一生。她从不后悔跟着阿哥念书学习,她坚定地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阿哥的期望,带着她的使命,坚定地走下去。
(二)
慕容梓羿正在书房翻阅奏表,突见小乌风尘仆仆地赶到书房,他不由一愣:“有消息了么?”
小乌点点头,将一卷案牍递给慕容梓羿,道:“帝君交待的事,属下皆已办妥,所有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慕容梓羿放下手中的奏表,打开那卷案牍,边看边道:“人找到了么?”
小乌道:“找到了,属下的人正看着她呢,现在已在赶来绥州的路上了,过两日便到了。”
慕容梓羿点头,笑道:“很好,辛苦你了。”
沉默了会,小乌道:“帝君为夫人做了这么多,但愿夫人能懂得帝君的一片苦心,不再跟您怄气了。”
慕容梓羿摇摇头,道:“阿月为我付出的远比我为她做的多,上次的事,本就是我有愧于她,只要我可以帮到她,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这是我欠她的。”
小乌深知他执拗的性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慕容梓羿道:“你先下去吧。”
小乌告退后,慕容梓羿一直在看那卷案牍,不禁陷入了沉思。
两天后,慕容梓羿去了西宫,见到了被关在樨芸宫的秦氏。
秦氏初被带往绥州时,一身粗布衣裙十分寒酸,此刻已被换上了一套北溱女子服饰,打扮得齐整干净,虽然上了年纪却也能依稀看出当年的风采。
秦氏犹自惊魂未定,自她被强行带来这里,她便想从那些侍卫口中得到些消息,可不管她如何问,他们皆对此只字不提。她只得按下自己的好奇心,糊里糊涂被带来了绥州。
“你就是秦氏?”慕容梓羿静静看了她片刻,道。
“你……你是……”秦氏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的中年男子,满心疑窦,不由缩在一角,怔怔望着他。
慕容梓羿蹲下身平视她,笑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秦氏冷冷望着他,心中依然充满了警惕:“你……你究竟是谁,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梓羿背转身,不再看她,道:“你姓秦,从小母亲早逝,你和姐姐跟着父亲相依为命一起讨生活。后来你姐姐嫁到衡阳王府,你便也跟着她进了王府,两年后,你姐姐染病,你帮着她照顾出生不久的月小姐。再后来,你被衡阳王指婚给当地一位富有的官商,可婚后没有多久,那官商赔尽了家财自尽身亡,你没有子嗣,只能带着当年的嫁妆一路北上来到幽州一家客栈做工,这一做便是二十几年。是么?”
“你……”秦氏震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莫非你是……”
她顿时恍然大悟,仍觉自己身在梦中。
慕容梓羿道:“你和阿月二十多年未见,今日的她,你只怕已认不出来了。”
晨月,晨月。当年被她抱在怀里娇小可爱的女婴,如今竟已嫁为人妻,她不由得感叹时事更易。秦氏忽然起身跟上慕容梓羿:“她……她在哪,你带我去见她。”
慕容梓羿笑道:“阿月她现在很好,你很快就能见到她。跟孤来吧。”
景云旃。萧晨月午后小憩醒来,正坐于书桌前写字。馨儿递给她一封信,高兴地说:“绰姐姐来信,说澜州境内的山匪已然顺利招抚,公主可以宽心了!”
萧晨月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太好了,阿绰这次立了一大功。”
馨儿可劲地点头,道:“阿绰姐姐固然有功,说到底还是公主的主意妙。”
萧晨月缓缓站起身,道:“我也没做什么,他要做的事,我亦无法左右。”
慕容梓羿大步迈入宫帐,见她正盈盈笑望着自己,不禁一把揽住她,握住她的手笑道:“此次澜州之祸能顺利解决,全仰仗夫人之功。”
萧晨月双颊红似石榴,她静静靠在他怀里,似一只慵懒的猫。
慕容梓羿摸摸她凉滑柔软的发丝,轻轻吻她的额头,目中无限宠溺。
萧晨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咱们的女儿,我已取好了名字。九郎想看看吗?”
慕容梓羿轻捏她的脸,温柔道:“此事全凭夫人做主。”顿了会,又道:“阿月,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也许……你会想不到。”
萧晨月狡黠一笑:“九郎又有什么主意,还不能让我知道?”
慕容梓羿道:“进来吧。”
秦氏怔怔望着依偎在慕容梓羿怀里的萧晨月,一时震惊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