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区区几个刺客？”慕容拏郓冷笑数声，捏着萧晨月的手越来越紧：“右夫人还真是好本事，你以为孤就这么好糊弄，你眼里可还有孤一点位置？”
“帝君……”萧晨月似是十分委屈地道：“不过几个小小的刺客，臣妾这里，还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不值得叫帝君为臣妾过分担忧。臣妾以为，臣妾的这份心思，帝君会懂。哪知却……”
慕容拏郓冷哼一声，此时态度竟不似先前的强硬，神色渐缓。他看着萧晨月，一字字道：“可这是在孤的宫里，无端进了刺客，行刺的还是孤右夫人，而孤对此竟一无所知。这事传出去总不会好听，辱没的可不止是孤，还有你这个……南燕公主。”
萧晨月收起了方才的委屈帝君刻又换上了一副清新的笑容，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慕容拏郓，道：“那此事帝君打算如何处理？”
慕容拏郓道：“此事孤定会彻查，早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顿了顿又道：“决不能让这群宵小之辈肆意无视我北溱天威！”
萧晨月将被他捏得发痛的手腕缓缓从他手中抽出，忽然拜伏于地：“帝君圣明。”
慕容拏郓被她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睿安，你这是做什么？”
萧晨月顺势靠在他肩上，轻轻道：“臣妾谢帝君圣恩。只是，为臣妾一人之事，劳帝君这般费心，臣妾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慕容拏郓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怜惜，将她一把拥入怀中，道：“你既身在这景云旃，便是孤的女人，没有孤的允许，没人敢动你。”
萧晨月伏在他怀里，轻声问：“那……帝君打算如何去查？”
慕容拏郓已不复先前的温和，嘴角勾出一抹冷凛的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现在只需学着好好做孤的女人，外间那些事，你就不必过问了。一切皆有孤替你做主，倘若你，可以相信孤。”
“臣妾自然是相信帝君的。”萧晨月嫣然一笑：“只是，臣妾也有一事尚未来得及与帝君说。帝君想知道么？”慕容拏郓一惊：“你还有什么事瞒着孤？”
萧晨月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不再看他，道：“两年前，先帝一道密旨飞书南燕，请求南燕再许嫁一位公主，以续溱燕联盟。那萧远复一道圣旨便将我送上了这万里和亲之路，一句话便决定了我的未来。我本无处可去，无路可选，只得遵循皇命。但当我们途径幽州之时，我曾被一群奚人袭击，幸得楚将军及时搭救，睿安这才有幸能见到帝君。”
“你说什么！”慕容拏郓脸色大变，音量陡然提高了许多：“此等大事，你竟瞒了孤久！若不是昨夜景云旃遇刺，你是打算一直隐瞒孤么？”
“帝君是在怪臣妾没有及时将这件事告诉您么？”萧晨月摇摇头叹了口气：“自睿安踏上这和亲之路的那一天起，便有人要破坏这溱燕联盟，帝君难道就不想想这其中隐由？”
“你是说……”慕容拏郓的怒容一分分敛去，道：“原来奚人早就存了这份心思，而孤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萧晨月再次屈身拜倒：“请原谅臣妾擅作主张，奚人狡猾，若因此事与其翻脸，毁了这桩联姻，不但会令北溱皇室蒙羞，更会致两国兵戎相见。我想这局面定是谁也不愿见到的罢，若战事兴，便使北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尽毁，又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中，如此一来毁掉的不止数万个战士的家庭，更会使北溱国力蒙受巨大的损失。帝君您与臣妾皆是皇族中人，我们曾经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平息纷争，帝君您应该比臣妾更清楚才是。”
听罢她言辞恳切的一番话，慕容拏郓竟有一丝丝动容，他轻轻拉她起身：“你起来吧，总这么跪着，着凉了可不好。”
萧晨月道：“请帝君三思！莫令祖母为难，也莫令臣妾为难！”
慕容拏郓摇头叹了口气：“你可有看清昨夜袭击你的人，是何样貌？”
萧晨月摇摇头：“臣妾并未看清他们的样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所使的刀法，正是两年前刺杀我的那群奚人头目的惯用刀法。不过，他们的身形和那些奚人有些相似，又有些不似。”
慕容拏郓问：“你还想到了什么？”萧晨月摇头道：“暂时只有这些，不过，据臣妾推断，此次的刺客，应该不会是奚人，至少不会是两年前的那群奚人头目。”
慕容拏郓再次将她拉入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忽而笑了：“你的确很聪明，只可惜太聪明了些。”
萧晨月对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有些不适应，不由娇嗔：“帝君！”
慕容拏郓大笑着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床帏走去。他一把掀起帷帐将她放倒在榻上，一把抽开她腰间的玉带，拔下她的玉簪，俯身在她耳边道：“从前孤竟不知，原来你是这样的女人呢！”
萧晨月轻轻娇呼出声，便被他一个长长的吻封住，仿佛身体的力气已被抽空，随着他陷落。
窗外，暖风阵阵，吹散了一室清香。
（二）
次日一早，慕容拏郓便离开了景云旃，临走时他深深望了一眼萧晨月所住的毡帐，突然对身侧的宦者下令：“传孤旨意，即日起，撤换景云旃所有的守卫，原有侍卫挨个盘查。没有孤的旨意，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景云旃。”
萧晨月这时已醒来，却躺在榻上不愿起身，她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昨夜的一切，心底划过一丝冷笑。她听着慕容拏郓的脚步声已经去远，已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原来这个身体孱弱的年轻男子，并不是个可以任人摆布的木偶。他的确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公主。”馨儿走过来悄声道：“您还不起来吗？帝君走了？”
“嗯。”萧晨月低低应了一声，从帐内伸手丢出一张染血的白绢给她，道：“好生收着。”
馨儿见到这染血的白绢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向她行了个礼，喜道：“公主大喜！”
帐中一时没了动静，萧晨月微撑起身子，盯着帐顶某一处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咸亨四年五月十四，慕容拏郓终于下令立左夫人汝南为王后，正位中宫。
朝堂上那些对帝君立后一事观望了许久的王公大臣终于舒了口气，朝中风向也在逐渐向着汝南倾斜，巴结的、谄媚的人越来越多，风头一时无两。而朝中那些拥南燕派的大臣也大感意外，但他们却并不死心，仍在继续观望着朝中动向。此次南燕公主在封后一事上败下阵来，只怕南燕皇帝不会就此罢休。
常山大长公主府，后花园。一身浅粉色茜罗裙的常山大长公主正站在鱼池边喂鱼，她神色专注地盯着池中互相追逐的鱼儿，忽然笑了，问一旁的心腹侍女弄影：“听闻郓儿近日已将雪苑旃的那位立为王后了，是么？”
弄影道：“回公主，听说是昨日才下的立后诏书。”
常山大长公主唇角泛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好，很好。还以为景云旃的那位承了宠这后位会是她的。却没想到……帝君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郓儿的心事，向来难以捉摸。”
弄影识趣地接下她的话，笑道：“景云旃的那位以为帝君宠了她几天就能飞上天了，谁知今日竟会是这样的局面？朝堂上下指不定都在看她的笑话呢！不过这也好，也算为公主出了口气。”
“那个女人……”常山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淡淡道：“谈吐见识自是不凡，美自然是美。不过……她的眉间却藏着一抹淡然与疏离，眼神清冷。只怕，王后之位她还不在乎。”
弄影有些不解：“这世上真有不想当王后的女子？奴婢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是不想。”常山大长公主道：“是不屑。”想了会，又道：“她既不要王后之位，那么她千里迢迢来我北溱，费尽心思嫁给郓儿，究竟想要什么？她的确是个有趣的女人。”
弄影道：“那么右夫人这次没能封后，她也威胁不到公主您了，公主您还管她做什么？”
常山大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冷冷道：“你不懂。唯有她这样藐视一切看似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潜在的最大威胁。也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做我常山的对手。”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清高孤冷的女子，连她也摸不透。
弄影道：“那景云旃前几日遭了刺客，说不定……与这事有关。”
常山大长公主突然望了她一眼，弄影忙止住了话头，没有再往下说。
“弄影。”常山大长公主淡淡说：“你很聪明。只是，有些话，不可乱说。”顿了会，又道：“这次的刺客事件，竟能让受冷落多时的景云旃再次回到帝君的视线中，让郓儿破天荒地宠幸了她，这右夫人真是好本事。只怕她执意辞让王后之位，也是她与郓儿之间立下的契约。呵，真是有趣。”
“不会是王后……”弄影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常山大长公主道：“没有人会蠢到敢在王宫中对帝君的女人下手。这次的刺客事件，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弄影道：“还是公主想得周全。”
常山大长公主轻轻撒下一些鱼食，盯着池中互相争抢鱼食的鱼儿，忽而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养鱼吗？”
弄影摇了摇头：“奴婢愚钝，还请公主赐教。”
常山大长公主冷冷一笑，道：“只要抛一些鱼食给它们，就能看到它们互相残杀，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
弄影茫然不解地望着她。只听常山大长公主继续道：“莫说这些鱼儿，就是人类社会的法则，也大抵如此罢。”
汝南自从被立为王后之后便搬到了玉凤旃居住，她终于登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位置，眉目间尽是志得意满之色。什么南燕公主，今后也不足为虑。
这日，汝南正坐在花园里的一方石凳上拨弄着手中的胡琴，只见阿柔匆匆来报：“娘娘，常山大长公主求见。”
汝南一惊：“常山大长公主？她来见本宫做什么？也罢，见就见见吧。”
常山大长公主盈盈笑着走到汝南面前，缓缓道：“见过王后娘娘。”
汝南笑道：“不知姑母今日何以有空来我这玉凤旃，来找汝南可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