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刑部监秘狱。
风唤蒙着眼,在黑暗中走过重重门禁,他听到身后层层禁闭的落锁之声。
李力帆说:“到了。”
风唤解下蒙着双眼的黑绸,看见乾令主躺在秘狱的病床上,只见他面色暗沉,对他的穴位施针也没有反应。
如果不是乾令主还有微弱呼吸,他与死人没有区别。
风唤用从外面带来的竹竿掀开乾令主的衣袖,一无所获。后来,在乾令主的脚踝,发现绑住镂空圆球吊坠的钢链。
风唤检查他的四肢,在幽暗的油灯下,发现他的皮肤有几处不平,好像有东西在皮下涌动。
风唤用一支带孔银针,汲取一个玉瓶中的药液,以针尖刺去乾令主皮肤不平之处的一侧。
不久,在皮肤一个小小的隆起一侧,有一只棕黄色的圆形小虫挣扎着,从创口中爬出。
虫子好像没有翅膀,风唤正要用镊子去抓,虫子弹跳而起,落在李力帆的手背上。
李力帆顿觉手背炙热刺痛,他看见虫子撕开了他的皮肉,正要往里头钻。
风唤动作麻利,换了一支带孔银针汲取药液,刺向李力帆手背,虫子才挣扎爬出,这下刚好被风唤用镊子抓住,扔进一个装了水的杯中。
虽然虫子已经从手背取出,但是李力帆觉得手部麻痹,渐渐控制不住五指。
风唤思量几许,他说:“这是蜱虫,钻入皮肉嗜血是它们的习性,而在乾令主身上的蜱虫,应该是淬了毒的。乾令主身上的皮下隆起,不止一处,需要尽快将淬毒蜱虫逼出,不然他命不久矣。”
紧接着,风唤与李力帆互相配合,以带孔银针和药液将乾令主身上的毒虫尽数逼出。
风唤以卢心捕获的寒冰千机蛛熔断乾令主脚踝的钢链,再将自己在雾隐峰绝壁崖洞中划取的矿物分成五份,将其中一份放在乾令主怀里,以辟虫邪……
凌府,庭院小池边。
凌天哲难得不用外出洽谈商事,他坐在凉亭中,看着小池中俶尔远逝的游鱼,想起他的妻子单晴柔。
二十年前凌天哲与单晴柔在叶城郊外相遇。当时,还没有鹤林别业,凌天哲在叶城郊外采集药草,看见一位女子在湖边迎风而立,神情忧郁。
女子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上斑驳有水印,他往女子脸上看去,发现女子哭着说:
“纸短情长,字字珠玑,最后只能断章取义,无疾而终。”
随后,女子将信件撕碎,洒向湖面,看着信屑被水慢慢沾染,旋转着沉下湖底,就像她的重重心事一样,无迹可寻。
凌天哲担心女子发生意外,一直候在大树之后。
他看见女子拿出一个螺钿漆盒,里头装着一些烟丝和藤蔓干,女子燃起火折子,思虑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收起了漆盒。
后来女子也发现了他。
然而,女子转身后,神情没有了方才的忧郁黯然。她欠身对凌天哲行礼说:“公子放心,我知道往事不可追,不会自寻短见。”
凌天哲愕然,女子转身,正面相对,只见她眉目舒朗,明眸盈亮,端庄大气,他良久回过神来,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跟踪姑娘,只是担心姑娘孤身在外,易生危险。”
女子脸上透着淡然从容的苦笑,她说:“看公子背着药娄,可是寻药?我也稍懂药理。我帮公子采药,公子送我回叶城,互相帮忙可好?”
后来,女子告诉他,她叫单晴柔,从中原之外的海岛而来,入世游历,之前与远亲表哥差点谈婚论嫁,但表哥以任重道远为由拒绝了她。
再后来,中原有疫瘴,凌天哲与单晴柔一同到云城解瘴破疫,期间二人相伴相知,一年后回京成婚。
“爹爹,你在想什么?”
凌天哲从回忆中回首,看见弥霜已经悄然坐在凉亭里,桌子上摆着一盘刚刚做好的桂花糕。
凌天哲笑了,他说:“你啊,有时候不像你娘亲。你娘亲不会总是想着吃。”
弥霜双眸流转至别处,然后又看向凌天哲说:“爹爹,娘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凌天哲想起,多年前,他用魂牵丝和梦绕藤生起烟雾,催眠弥霜忘记关于娘亲去世的真相。
而这也是晴柔的遗愿之一。这两种草药,就是晴柔从海岛带至中原,后在云城生根发芽。
凌天哲语重深长地对弥霜说:“你娘亲为你穷尽一生,她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在《药施典要》之中。”
“你要多看看,好吗?”
弥霜不明所以地说:“我自小与风唤一起研读《药施典要》,快要倒背如流了。”
凌天哲说:“那就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要对过去太执着了。”
“我只希望你与风唤平安,你与风唤单独开府后,不用寄挂我,以后我要当外公了,我会多点往你府里走动的。”
弥霜有念及此,想起风唤,她低头腼腆,借口说:“碧凝好像煮了酒酿丸子,我去看看。”然后就跑出去了庭园。
凌天哲看着女儿远去的背景,感叹道:“你既然选择了风唤,就不应久留凌府,以免记忆噬心……”
弥霜路过风唤的房间,看见陆冲正从里头着急跑去,她心生疑虑,放心不下。
当她走到风唤房间,看见风唤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树下疏影独自失神。他好像在思考,但脸上更多的是忧虑。
弥霜想走上前去抱着他,想告诉他,如果有急难愁盼之事,她愿意与他一起面对。
但是,她只是静静守候在门侧,没有说话。或许是担心他的思路受她干扰,或许是担心阻碍他独处的时间,她将心中如绸思绪沉于心底,悄然转身,正要离去。
“弥霜……”风唤已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落在她的身上。
“方才陆冲带来李力帆的消息,说乾令主在转移出狱室当晚,暴毙了。”风唤说得平淡,但弥霜听着震惊不已。
如此说来,就没有证人可以指正张望远,不能将他定罪,也不能牵连匪天易侍。
她与风唤的危险,丝毫不减,反而还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