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李安双臂高举,黑面阎罗面具下只露了一双莹莹水眸。
她猛吸一口新鲜空气,浑身舒畅。
而跟在身后的十一,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小王妃一大早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不行。打扮成少年郎模样,乐得见牙不见眼。
连早上没吃完的朝食,都命下人重新温热了一遍,打包进食盒让他拎着。
原本他负责保持距离跟着就行了,奈何王爷突然改变主意了,让他也戴着面具,寸步不离地守在小王妃身边才行。
因为这个,小王妃出门前瞪了他好几眼。
他可冤枉死了,王爷的命令哪能不听。
还是他聪明,把昨晚换好的几万两银票交给小王妃,这才勉强同意他跟着。
二人从洵王府后门出来后,李安领着十一直奔乌衣巷。
途中还买了不少热包子馒头,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小老百姓编的草席和竹筐篓子也买了些。
李安单手掐腰站在世人畏之如虎,避之不及的乌衣巷口,潇洒地动了动手指:“分给他们,妇孺孩童老人为先。”
乌衣巷的人早就视那佩戴黑面阎罗面具的少年为大善人,活菩萨。
今日还将乌衣巷的主心骨,从烟柳巷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救出来,表更加尊敬,崇拜。
十一领命,看着无人组织,却看着整齐划一排着的长队,心里震惊之色无以复加。
多少年了,乌衣巷里容纳着整个京都最肮脏不堪的一面,没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在意。
毕竟谁会愿意低头去看蛆虫在腐烂的粪土里翻涌的恶心姿态。
而原来让人闻之色变的乌衣巷,现在可以一眼望到头了。
道路有被清扫过,原本破败不堪,错乱无序的破布棚顶都没有了,被五颜六色的雨棚替代。
左右贴墙的位置,也就雨棚下面被用碎石块铺成了较高的台面。
宽大的距离被平均分成了三部分,两侧的台面部分住人,中间是行路。
路低于碎石台面,这样雨雪天气便不会积水,人至少有个干净躲雨的地儿。
住人的碎石台面上又盖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铺着很普通又常见的芦苇编织的草席。
这种草席,小王妃今天也让他买了不少。
竟然是用在这里了。
原来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现在都很整齐的穿了衣服,尽管缝缝补补,全是补丁。
可就是不一样了。
十一派发完所有买的吃食和草席竹篓,透过面具,心绪复杂地看着正在倚墙打哈欠的小王妃。
她好像真的很不一样,也难怪王爷愿意将心思分给她几分。
李安看不见十一的表情,只当他是嫌弃被拉来乌衣巷这边做脏活累活不开心了。
她出声问:“累不累?”
十一握拳,摇头。
“这里味儿大,臭的很,也脏。”李安说,“我每天用肉包子哄着他们,这才一点一点改变成这样。”
“虽然还达不到普通小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的条件,至少很棒了不是吗?”
李安语气里皆是自豪,连自己说话的时候下巴骄傲地抬了抬,都未察觉。
“这里的人虽可怜,但也不代表全部是,总会有欲望填不满的。如果哪天,虞渊先生你的肉包子和小恩小惠满足不了他们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李安和十一循声望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面色蜡黄,又虚弱苍老的男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常年食不果腹导致他腰背佝偻,一双腿却站的笔直。
李安眉间舒缓,心间狂跳,黑面阎罗面具下的脸,欣喜若狂。
是老滑头。
她用眼神描绘着老滑头的模样,看他梳洗整齐的发髻有银丝满眼,看他温柔慈爱的眼里有悲悯众生光。
是了,她所幻想过的那双眼,一定是充满着慈爱的,她终于见到了。
“不怎么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又不住海边,管不了那么多。”
李安向老滑头行了一个尊礼,恭敬回答道:“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而我做的这些正好有人需要罢了。”
“我或许过于有过怜悯之心,也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觉得这么做能换来一点乐子,然后过不了几天就忘记了这里和一切。”
“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何况是改变这么多。”李安的目光越过老滑头,扫过乌衣巷又躺回自己小小地盘的众人。
“根深蒂固下衍生出来的偏见,仅仅靠着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变的。”
李安笑着对老滑头说,“如果有一天,真的如先生所说出现了变故事端。那小爷我就站在这里看着,有乐子不看是傻子。”
老滑头微愣,而后跟着笑了,“你这小生,挺有意思。”
李安夸着,“听说先生博古通今,尤其会讲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在以前,老滑头经常在电闪雷鸣的天气,守着浑身痛苦难忍的她,给她不断说着有意思的故事,神话,还有所见所闻,来替她调整注意力,舒缓痛苦。
后来有段时间,不听他说些什么,都睡不着觉。
真好。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在心底感叹了。
活着真好,见到自己在意的人活着,而且有好好的活着,真的很好。
老滑头问她如何得知的,她也只是说听乌衣巷的孩子们提过。
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些问题,李安都巧妙的避开了。
“那虞渊先生为何以身犯险,救我一个糟老头子呢?”老滑头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点上。
他前日夜里逃出来后,看见翻天覆地的乌衣巷,才从阿大阿二那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安早就知道会引起老滑头怀疑,早早就编好了应对的话术。
“早些年间,先生你分了半个肉包子给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她刻骨铭心。而那姑娘与我有些渊源。她死后,找到您,报答恩情的责任,便由我来完成。”
这也不全是假话,只不过那个姑娘,这辈子可以健健康康地站起来了,也能看见这个世界和他了。
还可以,亲口跟他说一声:感恩陪伴,照顾。
老滑头努力回想,分半个包子给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好像真的做过。
而且做了不止一次,本想再问具体些,可听见那姑娘已经去世,也就打住了。
他说:“那虞渊先生之后作何打算?只是为了报恩的话,不必如此的。而且老头子也不甚在意什么这些弯弯绕绕,力所能及的举动罢了。”
“我也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李安学着他说话。
“听说先生,还有心事未完成?”
老滑头不解。
李安主动提及,“浣花坊新来了位花魁姑娘,好巧,小爷跟浣花坊也有些渊源。”
“难道?!”老滑头的双目中终于出现了精光。
只有十一在二人身后绝望地闭上了眼。
完了,真被王爷算准了,小王妃果然要去浣花坊走一遭。
王爷让他拦着,他怎么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