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横刀，持鞭立枪。
决心拼死一战，又或者跪地求饶，鬼面百态，一如人世。
鬼修入道，需放下生前怨恨。
他们做不到。尚未放下，所以仍然是鬼，而非修士。
颇为忌惮畏惧地望着沈鹤云，却又有几分解脱。囚困多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是生是死，就看今朝。
“你们可有愿意跟我出去的？报仇也好，大闹一场也好，总比在这种鬼地方再死一次，好得多，是不是？”
确实如此，若非尚未报仇心有怨恨，早就成为鬼修了，何苦还是这副残破不堪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他们哪一个出去不会祸害一方？不会滥杀无辜？
这股憋了几百年的怨气，释放出来恐怕会失去理智，彻底变成野兽，见人就杀，再无清醒之日。
“我愿追随！”
“还有我。”
先混出去再说！
“我只求一死，出招吧。”
有怀抱希望的，自然也有心灰意冷的，他们放不下心中的怨恨，又不愿出去祸及无辜，但求一死。
也好。
一颗冰花烛火的火星弹入朱诚口中，慵懒满足，一甩尾巴冲入一众恶鬼之中。
愿意投奔的，沈鹤云给他们设置了个秘境出口。
还挺麻烦。
“去吧，外面是清剑宗，不过没什么人在宗内，自己小心。”
真能出去？
众鬼们畏畏缩缩，不敢置信。
就像从小离家的游子，近乡情怯。
说鬼重情义兴许可笑，但他们生前，或许并不是多么大奸大恶之人。
普通修士该有的缺点，他们都有。
但人的喜怒哀乐也有。
既然怨恨，就有情绪，情绪不会说谎。
“他们还蛮感激的。”
“那种样子，说他们恨不得弄死我比较有说服力。”腐烂半边的脸皮透出长满蛆虫的血肉，泡水发白。笑起来肌理寸寸断裂，蛆虫蠕动着掉落，扒在肩膀胸口，挣扎扭动着往里钻。
用来微笑的肌肉，无力脆弱，看起来就像在哭。
“报告写好了，我回去照顾它们。”
砖头一样厚的报告甩在脸上，谋害领导！
简单看了两眼，音修，心魔是自己的天才师妹，修为样貌天赋没有一样比得上。同时师尊偏心，让她这个资质普通的去和霞刀宗的首修联姻，结果修为太差，被退回了。
等等......
霞刀宗首修，好像认识。
那个非常适合拌鱼饵的半妖刀修，顾瑜。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个首修，怎么连长老都没混上？
一边挖矿一边淋雨。
顺便还能看点八卦。
原来是顾瑜他妖血觉醒，神通又再次激发了血脉返祖，霞刀宗把他当作炼丹的活体血包。修为不得寸进，还要做种，留下子嗣。
拍卖会能买的元婴期修士都买了，妖兽也能凑合。
囚禁在霞刀宗地下，生下来的孩子都对外说是新入宗的弟子，各自安置在长老地盘修炼。
“适合双修？怪不得。”
真惨。
怪不得血液能吸引大量妖兽，原来是妖兽里着名的万人迷。什么种类都能生，修为越高孕率越高，简直违反修炼常识。
像是白宇仙君特意为灭绝物种开的后门。
修士不愿意亲自下场，只能挑选合适的根骨灵脉，不停组合。
“孩子代表因果，玩不起。”这群无恶不作的修士分明眼馋得要死，却害怕承担后果，“顾瑜身上有心魔吗？八四，八四？”
“你说谁？反正那个半妖身上肯定有，编号七七七。”
“顺号？真吉利。”
八四捏着小帕子，手脚利落，把城里吐得到处都是的酒水擦干净了。还有要吐的，被八四抓着后脖子，在沈鹤云身上吐完了再捡回来。
从城里找到通讯录，跟七七七联络一下。
“老大好，有何吩咐？”
是位勤勤恳恳，热爱工作，十分认真严肃的心魔。
跟那群不着调的非常不一样。
“顾瑜什么情况了？”
“疯了，我在等合适的出逃时机。”随时能夺舍，七七七并非心慈手软，可怜顾瑜。只是四周禁锢的锁链和阵法，会削弱它的力量。
好在霞刀宗里的修士，上到长老太祖，下到新生不久的孩童，都快成心魔的老巢了。
只有十几位不要脸，问心无愧的拦路虎。
等到大家合伙解决了他们，就能重见天日了
“啊？他们给新生儿灌药，激发妖族血脉？”
“是的，年龄够的已经开始。”
开始和顾瑜一个处境。
或者拿去黑市拍卖，为了防止引火烧身，定了极高的价钱，介绍又含糊不清，没有人买。
继承了妖兽形态的新生儿更惨，丢在灵宠圈里，被各式各样的妖兽……
“这是个大案子，你们好好干。记住，所有带血脉的，事后全杀了。”
“遵命。”
数量越多越不可控制，此事要尽快。
七七七的办事效率没得说，当天便夺舍击溃神魂，入主识海。霞刀宗内已经夺舍的五位小伙伴，前来帮忙砍断锁链，再一间间囚牢搜索，被囚禁的血脉者。
正在办事的也一齐杀了。
万一怀有种，后患无穷。
整个霞刀宗，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消息极为隐秘晦涩，听说是有人叛逃宗门，走之前寻私仇，屠满门。
那群叛徒不停在山头巡视，穷凶极恶，竟然连襁褓里的婴孩，微不足道的妖兽，全都……
事后逃往魔域，不知所踪。
灵力暴风雨持续了七年，九条灵脉被连根挖出，天崩地裂，层云尽碎。三条水灵脉尽数吸收，杯水车薪，真的该去向仙子借钱了吗？
“秘境塌陷大半了，怎么样？”
“六分之一，远远不够。”
“水天大陆水灵石多，不如去那边劫掠宗门？要是换了以前，能互换属性，哪有这么麻烦？”
朱诚分外懒散，得了一大堆火灵石，还得慢慢煅烧里面的鬼气。跟嗑瓜子似的，急人！
不过比锦央好，它只能偷吸几口降下的灵石雨。像是大海里的一条小水柱，特别不显眼。即便如此它都升到了六阶，秘境里无法突破，出去最好也忍一忍，毕竟在清剑宗地盘，不可太过高调。
“那边水灵石多，水属性修士也多。会不会太分散？”
“反正宗门肯定会养灵脉。”朱诚许久没从地底出来，它哪里知道水天大陆的事？
云台宗都被搜刮殆尽了，该去哪个宗门抢劫呢？
先走着。
天幕崩塌，众鬼嚎啕。
放逐界域之外，瞬间被撕扯压迫成碎片，不复存在。
界域沉寂安稳，只有无尽的黑暗寂静，无言回应。这些微不足道的尘埃飘入，寂寥无声，连绝望痛苦的哀嚎都被安静淹没，寥寥寂寂。
沈鹤云望一眼界域众星，枯槁干涸，一滴水都没有。
满布焰火的，金石遍地的，沙砾尘土，岩浆炙泥......
植被和水源，不见踪迹。
总指挥支撑着一方世界都十分艰难，实在没有精力开辟伴生世界，若是有以后，恐怕是那一颗离太阳更远的寒日星。
坚冰苦寒，深处或许有水。
温暖的季节，偶尔还能瞧见几点绿意。
可惜还没灵力，空气稀薄，大气层也没建好，像个破布口袋似的，四处漏风。
“他们怎么都回来了？”
山崖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清剑宗长老，有几位格外狼狈，双眼通红，神魂动荡，腰背佝偻着，勉强站立。
像是被恶鬼缠身，命不久矣。
这么快，放出去的鬼们已经开始报仇了。
沈鹤云振翅而上，立于云端查看清剑宗情况。几座山峰山头人群涌动，弟子四处奔走，恢复了日常任务和劳作，还要弥补之前落下的工作，时间紧任务重。
特别是丹峰的药草，招来许多弟子帮忙。
除草，收获，施肥，分拣，送至材料房储存登记。
那么多工作，全延后到同一段时间了。
长老们全聚集在禁地附近，防护恶鬼逃出作恶的阵法布置了一层又一层。
守门的长老发现时，秘境已经开始崩塌，回天乏术。
紧急召回各位长老商议，终究只能防护，没人敢进去修补。满眼肉疼地看着养了那么久的大型秘境，化为一场空，唉！
逃出来的恶鬼，有七八只。
都是大鬼和鬼王级别的，他们肯定要报仇，只等出事后，再派长老前往收拾残局。
诸位长老纷纷叹气，颇感流年不利，似有灾厄藏于暗流，汹涌于其下。
搞占卜的都异口同声，说......
北林升日，人鬼尽散。
北林乃是妖兽境内，升日无非是诞生了凤凰。后面半句实在危言耸听，可笑至极，大家都只当玩笑，并未上心。
有些胆小怕事的散修，已经开始逃亡极南边境。
联合建立季南城，谢绝所有妖兽进入，包括灵宠，代步灵兽，契约共生，寄生虫蛇等等。
极南远离大陆，和魔域一样，是漂浮在大陆之外的一座大岛。
只不过严寒苦冬，环境比魔域差多了。
“看来没事，我们去水天大陆。”
广袖纳入小龙，振翅西去。
水天大陆清剑宗分宗，长老们都到总部开会去了，只剩下些弟子在宗内，忙碌工作。
太合适了。
正好清剑宗还欠他一笔钱。
魔剑掷出，宗门大阵启动。
细细密密的金纹浮现，笼罩内门一方地界，内出外不可入。弟子皆是无措地仰望天际，腰间长剑迎风而动，焰火般升空，如钉子般嵌入阵法关窍，稳固四方八域。
高山天堑，难以逾越。
七阶护宗大阵，层层剑阵叠加，堪称剑道集大成之作，绝无仅有，世间难寻。
所有剑尊的剑意，各自镇守一域。
互帮互补，勾连完美。
薄弱之处还有道器剑做眼，简直是防护到牙齿了。
外门一团乱麻。
趁机劫掠的，疯狂逃命的，还有抓清剑宗自己人的。
确实，这时候死几个弟子也不会被发现。
大不了一走了之，不当这个该死的外门弟子了。
心术不正。
宗内弟子已经开始通知师长，像热锅上的蚂蚁，聚集在大阵边缘，不知道是出阵安全些，还是待在阵里更好。犹豫之下，被身后拥挤逃跑的师兄师姐们，推搡着出了阵。
有些舍不得自己宝贝灵剑的，一个劲儿地试图召唤回来，更有甚者直接飞身上去拽。
也不怕把大阵开了口？
有一个像是大师兄的人物，突然站出来维持秩序。小脸惨白，仿佛天塌了一般，双股战战，冷汗直冒。
装作镇定自若，临危不乱的样子。
勉强恢复了一丝秩序。
“这小子，刚刚哭着跟师尊喊救命。这下有靠山了，又在这里演靠谱的大师兄。”
闲不下来的八四，刚写完报告，又出来挑选下一位受害者了。
“顺便进去帮我找找灵石放哪儿了。”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帮你开阵。”
“你会？”
“不会。这个阵只能用剑意硬破，祝你好运。”八四从怀里一蹦，坠入金光灿灿的大阵之中，如同从大网眼里丝滑逃走的小鱼，将大阵视若无物。
环视大阵。
四方八域，八道极强的剑意互补镇守，坚不可摧。
可惜过刚易折，只差一道柔剑剑意，才能称得上完美无缺。
宗门长老自知缺陷，在薄弱处嵌入一把赤金软剑。
如若是仙剑，堪称八阶大阵。
可道器……
剑意灌注，雪白的脊骨顿时如竹节翠青，竹骨玉髓，剑锋柔软温润，如触轻风。
凝剑入主，已然刻入的几招剑式浮现。
不如再来一招。
若水任方圆，流年凭风月。
剑意如汹涌的浪潮奔涌倾泻，集中一点，裹挟，挤压，将沿途的一切摧毁。
柔和着包容所有，同时在体内酝酿可怕的毁灭。
吞噬，内部剿杀，像蛇一样。
软剑被吞入腹中，道器连仙剑一击都承受不住，应声碎裂。
汹涌的剑意从缺口倾泻而下。
如同天幕破了个口子，洪水滔天，支离破碎。
裂隙已经足够他通过，不必全阵打碎。
乘着剑意的洪流，像条灵活的小鱼儿，滑入阵内。
好奇碰了碰阵法，啊……
好像自己可以无视阵法，自由出入来着。
哈……
真尴尬，八四也不提醒自己！还说什么只能用剑意破开！
心魔果然都是坏心眼！
不过，收获一招缠蛇剑，也算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