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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白无一猛然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盘。
从轮廓看来,这绝对便是他之前模糊看见的红色巨物。
这巨物实际上便是一大堆红衣有司的尸体,赤红的同时有些发黑,像是一种淤血的体现。
四周有疾风飞驰,将白无一的衣衫亦吹得有些颠簸,而对面,那悬浮着,当真宛如神明般单足立于赤红有司中央的佛陀,鲜红的袈裟被狂风吹拂得如波浪般起伏,和那些即便已经坏死却依然狂舞不止的喜悦有司混为一体。
“大喜!大喜!”
红衣有司们踩着舞步,脚踝不知何时系上了一枚枚银色的铃铛,每当它们雀跃得舞动时,那催命的铃铛便取代本来脚步的鼓动,宛如引导般清脆地响起。
它们起舞着、起舞着,仿佛无止无休,又仿佛,这铃铛本身便是一种结束。
“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且随僧走吧。”
佛陀面上带着笑意,双眼明亮,声音亮如洪钟,一手施愿,一手合十,姿态挺拔:
“离此色界之苦,远离浊世,归于超脱,大喜赞之。”
他每说一句,那些红衣有司便发出一声狂笑随后轮舞一次,且越来越快、越来越令人眼花缭乱……仿佛,一轮巨大的血色功德轮靠在这佛陀背部。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大喜!大喜!”
白无一能鲜明地从视觉感受到:
这功德轮在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单如此,还有那些苍白的佛陀头颅,也都向他伸出了手……其手势均为不同,但无论哪种,似乎都有能将他这一普通人一击致命的威胁,又似乎……完全不带一点恶意。
甚至,这些佛陀的眼中,确实是有出家人的怜悯的。
但这种怜悯可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可真是宗教到了极点,白无一踩在一片赤红的大地上,对着那渐渐逼近的巨大怪物,眉头紧蹙地一声声反驳:
“佛教相信轮回,我可不信。”
“我虽自称为僧,实际又如何相信?我虽表现为佛,不过你们心中所投影,见者自见,面者面己……不必重视这金装、不必着眼这佛像,僧、我、贫道、I、向您所投来的,实际不过跨过生死之界,提前摆脱痛苦的极乐之门。
即便并非极乐,亦不过无知无觉……而生之将来,必然是连绵不断之苦楚,不是吗?”
“你既然慈悲,就等这一天又何妨?佛祖见水中有三千小虫也心生怜悯,你既然着这一身金装,何不通融一二?”
“等这一天?还是等这一生?我的死期从不是我自己选择,不过是终于耗尽了资产、家爱,终于被放手,才好不容易在明日会了一天死期。
若错过今天,若我当真表现出哪怕一丝生机,她是必然不会让我走的,可冲开这边真的会让我醒来吗?还是不过噩梦中嘀咕一声,给他们带来虚假希望?客人,您无法承诺你的救赎。”
“我的背后便是专家,是一国的精锐,是医学和科学的精英,他们制定的计划必然正确,我本身就是专家的延伸,是如他们手臂指挥的手术刀,是比纳米机器人更加灵巧而更加微小如细胞般存在。”
“既然如此微小,救人岂不是如愚公移山?”
“规则已经被破解了!堵塞这里的是代表火的血液,我们已经带来水属的有司,属性克制之下,这些东西就像豆腐一样一戳就破!”
白无一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蠕动触须,像呵斥一样讲话,手笔直地伸出去,如剑一样指着红色功德轮中的佛陀:
“和尚!试试吧!若是失败,对你岂不是更好吗!你既然一天都不想活着,那这次尝试若失败岂不让你提前一天归你踏马的极乐!莫非……
你怕了吗?”
“……”
一道道话语的交锋便如刀锋的交锋,无实体的碰撞却似乎每次都发出了锵锵的碰击声。
佛陀一时沉默,只剩周边红衣有司雀跃呼喊的“大喜!”,白无一嗅到了一丝退缩的气息,于是他便仿佛全然忘却了自身是全场最最应该惧怕这一切血红恶障的金属有司,大踏步大踏步大踏步地直接朝那重重触须间走了过去。
他的手触碰到那些红衣有司滴落的残肢,触碰到些许残破的佛陀头颅碎片,像是燃烧般亮起一缕光,像是被点燃般发出一阵阵惊人的剧痛,他的指尖皮肤溃烂了,一如他身上早已有的无数烧伤与暗疾,可他的身体却并无哪怕一丝颤抖。
白无一总是遇到一些好人,然后从他们身上学会许多东西……他的命是甚至被那些人的尸体所托起来的,以他们学生的名义,这些轻飘飘的愁苦不能拖住他的脚踝。
“……您雄心烈烈啊,客人。”
但忽然,沉默的佛陀重新扬起了微笑,这微笑令他感到不安:
“但既然如此……我岂不是,更该欢欣鼓舞了?”
“!”
错了,错了。
白无一看见指尖的火光越来越烈,便忽然意识到自己意识惯性所带来的错误:这次的困境并非如之前一般,是需要选手自己调整心态来破除的困境,而是,要去说服这佛陀……
仔细一看,那佛陀哪里是背靠功德轮,看那血红的袈裟如肌肉丝一样缓缓的蠕动、看那细长身躯如矿石一般从红衣有司尸体中斑驳地镶出。
他是被卡在这了,他是被堵在这了,他是一具……半裸露在外边,半边被深埋血墙的行将就木之人,之前也许像是被困在蜘蛛网的蝴蝶一样有些激烈的挣扎,可现在,他却好像回归母胎的婴儿一样神情安详。
要让他怕啊……不能让他愤怒(木生火)、或者喜悦(火)。
这样的局面,便让白无一感到棘手。
“你的家人拖着你治疗了三年……我知道拿责任压人不好,但你这一求死思路我更是完全无法理解,这……”
吞噬的火焰依然盘踞在他的指尖啃食。
白无一放慢了语气,以半说半想的方式整理着思路,在心中划出对方的思路导图
真是个有些自私的理由。
但……也的确是一个颇为合理的理由,合理到就如某些精致利己主义者般令人讨厌却难以以语言反驳。
因此要反驳这家伙,最根本的办法,还是从此人自身利益出发为好,之前收集的要素……组合一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