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秋的风，是温和的，但夜晚的风是凉薄的，好在西北订到了一间小旅馆，这里破破烂烂，但胜在便宜。
晚上的上海依旧热闹，车水马龙，人们三五成群走在街上，身着华服，熙熙攘攘，马路上的车流如柱，川流不息。时间还在，东南跟着西北下了楼，没有窝在那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
“哥，我们去哪？”
“去走走吧。”西北看了看四周，随意挑选了个看着较为明亮的方向走去。东南默默的牵着西北的手，跟在后面，好奇的目光再次开始打量起来周围的一切，这些好像和他映像里的上海不同，原来，杂志上的都是拍的好看的，原来也会有随意丢弃的垃圾，和不停的争吵，还有蚊虫蝉鸣什么的，但总归是比老家好看一些。东南这样想着。
江枫渔火，清风明月是四大美景，如今四者兼得。站在桥上，吹着清秋的晚风，看着桥下缓慢而又从不停止的航船，还有水中一轮，天上一轮的明月。
路灯下如同雪下一般，照在东南的身上，听着水流不停冲击着桥墩的声音，还有船只轻轻呜鸣声，东南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二十四桥明月夜吗，为什么这里的桥，这么大。都没有书上的好看。”
西北笑了笑说道：“那是扬州，这里是上海。”
“哦。”东南点了点头，又朝着桥下看去，然后她又说道：“那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扬州。”
青石板路，水波蜿蜒，西北想了想，点点头：“你治好了病，我们就去。”
东南嘟了嘟嘴：“又是治好了病，每次都这样，我的病要是治不好呢。”
“会治好的，放心吧。”西北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东南，而是看向了那一轮水中月，波涛将它的容颜模糊，却无法模糊它光辉。
2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时光啊，就是东升西落，就是春夏秋冬，当他在你身旁时，是悄悄的，缓慢的，慢到你都不曾察觉，只会说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多，可一旦他离开了你，就会如同脱缰的骏马，如同黑夜的闪电，你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的外套，就已经在日历上看到立冬的字样出现，这时才恍然间发现，原来今年又该过去了，原来已经又是一年的尾声了。
冬雪觉得西北适合穿白衣，于是为他披上了三重雪。北风觉着，他的脸太过白了，于是为他涂上了胭脂，让他的脸变得通红。
东南在小房间的窗台上，看着窗外如同鹅毛一般的大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晚日渐落，天亮似雪白。雪天的傍晚，总是黑的突然，他会一直亮着，亮着，然后突然一下，就像关了房间里的灯一般，黑下来。
西北回来的不算早，但如果只是看天色，今日算是回来的早的了。他没有着急进屋，在门外将衣服脱下之后，抖了抖，等上面没有白雪后，又跺了跺脚，等一切都弄好了，西北才走进屋子。
“吃药吃药。”西北从怀里掏出两盒刚买回来的药，递给了东南，然后又走进阳台烧水，洗菜，做饭。
“要过年了。”东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轻轻说上了这么一句。
“对啊，要过年了，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西北清洗着菜场剩下的青菜，水里还有些冰渣子，但他没有用热水，热水是给东南的用的，小电水壶只有几杯茶的分量，洗菜肯定是做不到的。
“妈妈不过来么？”东南问道。
西北手上动作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她啊，她不认识路，你也知道，她没怎么出过门，等开过年，病好了，咱们回去再过一个就行了。今年就咱俩过，想吃什么菜，哥给你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一些雪花，时不时穿过公寓的走廊，飘落在了窗台上，屋内只有一个可以供东南取暖。
缩了缩手上的热水袋，东南轻声开口说道：“哥。”
“怎么了？”
“咱们回家过年吧，不治了好不好。”
3
年前的最后一次检查，东南的气色很不好，忐忑的心情里，西北得知了病情又开始慢慢恶化了，虽然速度并不快，但这意味着，依旧在恶化，治疗的目的，不说能好转，但至少不能恶化。
“你是不是停过药？”医生好奇的问着眼前穿着潦草的青年问道。
西北点了点头：“停过一个星期。”
“为什么？”医生疑惑的问道。
西北脸红红的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开口说道：“因为老板回了老家，工资晚发了一个星期。”
医生听后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还以为是因为病人有什么不良反应什么的，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可对此，他能做的也只是叹了口气：“药不能断，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来医院，你这个最好是做手术，年纪还那么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你们的父母呢？”
“父母在老家。”
“那你为什么不在老家治呢？”
“老家治不好。”
医生没再说什么，他能对病情做出精准的判断和用药，但是他救不了生活的窘迫。
4
雪停了，但是没有晴，今晚估计还有一场大雪要下，公寓落了白，倒是没了平日的脏乱，更有三分秀色落眼。可这里的人们却把窗户关的死死的，没人生火，这里的电路老化，带不动电火炉，也没人敢用煤气，他们用最原始办法取暖，那就是等雪停了，在院子烧柴火，不过，如今雪没停下，他们也只能缩在自己的屋子里，裹紧衣服，等待雪停。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你慢点。”西北拿着单子站在医院外只是低头看了两眼，抬头却发现东南已经走出了好远好远。
西北的呼唤没有叫停东南，她依旧走的飞快。西北无奈的将单子收好，飞奔着朝东南跑去。
追上东南后，西北没什么责骂。只是牵起东南的手说道：“今天正好休息，反正家里冷的厉害，去走走？”
“不去了，我想回家。”
“家里冷。”西北轻声说道。
“不冷，家里还有柴火，还可以在锅炉旁边烤火。”东南倔强的说道。
西北知道，东南说的家，不是那间破破烂烂的公寓，可他没办法回答，他也想回家，可是他没办法看着东南的病一步一步的加重。
“听话，病好了就回家，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可东南站在原地，没有迈动步子，她有些委屈的眼神盯着西北。
“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在这里了，这里好冷。”东南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好多。
西北看不得东南这样的眼神，他抬头看了看天：“那病怎么办？”
“我不要治了，我喝草药也可以。”
有句话叫仁至义尽，西北可以就这样带着东南回去，没人会说什么，他尽力了，东南自己要喝草药的，和他没有关系了。但西北没有选择这样的路，他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
5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新年眨眼就过，西北当然没有带着东南回家。正月初六的上海十分热闹，西北给东南买了件新衣服，便宜的厉害，只有一百多点的价格。可这已经足够让西北心疼好久了。不过东南笑起来的时候，又觉得，还想再买一件。
“哥，我们去哪儿？”东南坐在单车后座，带着帽子，把脸埋在西北的背上，紧紧的抱着西北、
“去看火树银花不夜天。”
“你骗人，现在哪儿还能放火。”东南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西北看不到东南的表情，对于东南的话，只是轻蔑一笑说道：“切，你就瞧好吧，我到时候真给你找出来，你别惊掉下巴。”
西北骑得很慢，一是雪天路滑，二呢，怕骑快了东南被风吹得冷。
“今年一定是一个好年头，你看江雪，多漂亮啊。一定是瑞雪兆丰年。”
东南被逗笑了，笑声像是银铃：“你不是老说妈妈迷信吗，你怎么也迷信起来了。”
“这才不是迷信呢，这是几千年就被公认的祥瑞。”西北反驳道。
“那希望他真的是祥瑞吧，能早点回家就好了。”
6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东南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不停的烟花炸响，声色千里，仍不曾绝，江上空如昼，数十分钟不曾暗淡。
“哥，真的是火树银花诶。”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西北笑嘻嘻的说道，外滩人满为患，人们争先恐后的观赏着此间美景，西北为了东南能更好的看到，直接让东南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东南被眼前巨大的烟花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烟花，好像比自己居住的小镇还要大，就像是一只大手，好像要把自己抓走一样。
“哥，这么大的烟花，要多少钱啊。”东南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上那缓缓落下的烟花。
西北想了想，然后说道：“怎么着也得好几百吧。”
东南想也没想，开口说道：“等我治好了病，我们也在镇上放一个好不好，肯定能把好多人都惊掉下巴，妈妈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烟花。”
听到东南的话，西北笑了笑，很是开心：“行，你只要乖乖吃药，回去的时候我就给买一个，让你带回家放。”
“那.......那要是我没治好怎么办？”东南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可能，你放心吧，你看，多好看的火树银花啊，你连这样的祥瑞都看到了，肯定能好的，你难道没听妈一直念叨这些东西么？”
“可是你说那些都是封建迷信，叫我不要听的。”东南低着头揪着西北的头发说道。
“有些还是可以听的，反正你连祥瑞都看了，可不能浪费，要好好吃药知道吗？吃了药，治好了病，一切就都过去了。”
吃了药，治好了病，一切就都过去了.......
7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东南趴在窗台上，今日的春风有些急躁，阳光却温暖的厉害，院里梅花在这样的天气里，被吹得四散而去，花落满庭，明明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日子，却能独独看到这落红满地归寂中的模样，如此春恨，怎叫窗前初开情窦的少女，不感到伤春悲秋呢。
“哥，为什么，我都没有看到花开，他就落了。”东南不开心，平淡而枯燥的日子里，总是会叹息已经错过的美好。
西北被问的一愣，想了好久，他不希望妹妹知道，是因为自己错过了花开的日子，于是他说道：“可能他不想和其他的花儿争抢春天吧。”
“咦，你老骗我，他就是已经开过了，没有看到而已。”东南知道哥哥的心思，但他不希望气氛太过矫情，有些时候，不需要诗意，俗气一些，反而会好上许多。
西北见状也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笑了笑，东南扶着脸颊，看着窗外的艳阳说道：“好可惜，这么好看的花落，要是花开，一定也很好看吧，我为什么没注意他已经开过了呢。”
“明年再看不就好了，花是会一直开的。”西北在阳台忙活着午饭，他倒是来不及伤春悲秋，他每日都要路过那一树梅花，可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
东南没有回话，沉思了好久，看着院中飞絮小风花尽乱的模样，喃喃说道：“明年么，明年还有好久呢。”
去年人觅花无踪，春夏秋冬，春夏秋冬，今朝花在玉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