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看看上一章。)
1
飞机在一个凌晨落地,姜年出了舱门,直接就上了专车,离开了机场,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等他,即使在等又如何呢?有些人就是这样,在一个雨夜擦肩而过,往后的日子,再怎么寻找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陈梦在一旁看着一直看向窗外的姜年,轻声问道:“在找她么?”
“没有,第一次来美国,总得多看看吧。”姜年的理由很蹩脚,谁也不会信,当然,他自己是相信的,他没有想着给陈梦解释,他只是在给自己解释。
雨声在姜年话音落下后想起,突如其来,雨滴在车窗上打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城市都被包裹在了白噪音里,你可以说此刻是吵闹的,因为雨声打在地上,建筑物上的声音无处不在,你也可以说此刻是安静的,因为所有的嘈杂,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这改了。
姜年收回了视线,暴雨将车窗外的所有的一切遮盖,姜年的视线没法透过车窗,司机开的很慢很慢,雨刷在暴雨里好像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到。
“要不停下吧,太不安全了。”姜年出言提醒着说道。
可话才刚刚出口,就被陈梦出言阻止了:“不用,慢点开就行。”陈梦的声音很轻,但是充满了不容置疑。
“你不用等她,那个赌是我输了,她没来。你现在只是不信,你会怪我,但我停下来,你会更加失望,何必要找一个已经确定的真相?就像何必要去追寻一本小说最后的结局呢?”
“我没有。”姜年摇摇头,不知道是在给陈梦说,还是在给自己说。人有时候,总是借着嘴巴,来欺骗内心,有些谎言,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那就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家,再好好洗一个热水澡。”
2
波士顿是一个热情的城市,在这里你能见到各色各样的人群,他的名头有很多,像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疗城市,拥有全世界排名前三的麻省总医院,又或是全世界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城市从麻省理工,到哈佛大学。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从来不研究外国城市,或者外国历史的人来说,这些所谓的噱头都不如一场迎面而来的大西洋暖风。
“早些休息,别看太久。”陈梦嘱咐之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暴雨来到快去的也快,天空开始逐渐放晴,雨后的天色是烟青色,但如果加上那一抹刚刚升起的海上初阳,那便成了深红。从房间里抬眼望去,正好能看到大西洋上的一轮缓缓升起的白日。
如果你生活在太平洋沿岸,那么当你看到大西洋时,会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是一样的,可你清楚的知道,这里是另外一个大洋,这种思想,会让你不自觉的觉得,恍若隔世,一种不现实和神奇的感觉,会迅速充斥你的大脑。
“我会的。”姜年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3
春风是全天下的春风,他不会因为你在异国他乡就将你抛下,海洋气候的暖风,总是要比大陆来的早一些,即使是高纬度的波士顿,也没有觉得太过寒冷。
姜年看了很久,很久,等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照射的眼睛有些刺痛的时候,他才缓缓拉上了窗帘。卧室很大,日常所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陈梦去了医院,家里只剩下了姜年一个人。
圆圆跟富强在争抢着一个绿色的小球,姜年坐在沙发上,他不想躺在床上,因为这会让他有些不舒服。手机重新开了机,但是电话已经没有继续打了。
姜年看着通讯录里的号码,除了那一个相同的,打了一百二十一次的电话,再就是兰望凝的两个电话。姜年回拨了过去。
“喂?”
“怎么了?”对方反倒是问起了姜年。
“你给我打电话你问我怎么了?”
“我记得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有人找不到你,问了我,我才给你打的电话,现在你能回过来,说明已经能找到你了,那我也就没有事情了。”
“你告诉她我出国的消息的?”
“她问我,我就说了。”
“她问你你就说,我问你你怎么不说呢?”姜年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平衡的,毕竟自己以前也经常问兰望凝高欣的事情,可他总是让自己亲自去看看,一个字也不愿意跟自己多说。
“我觉得我可以选择我自己所享有信息的处理权。”
对于兰望凝的回答,姜年沉默了好久之后,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就不能帮我瞒一瞒么?”
“为什么要隐瞒,你不觉得,这样很不道德么?你做的事情,你自己很清楚意味着什么,那么你隐瞒也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我选择帮助高欣隐瞒是因为这样会让你们少一些误会,我不帮你隐瞒也是因为这样会让你们彼此少一些误会。”
“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你总是用一些像是程序代码的东西,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是不是太过理想化了,那你为什么当初不选择进入计算机,选择了医学?难道你在治病的时候,也会对一个身患绝症的患者,直言不讳么?”姜年有些烦躁的反驳道。
“可是总要知道的,一个谎言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谎言,我只是不愿意开始第一个谎言,被一刀扎死,总好过被温水煮死。”
“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东南怎么样?昨天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医院很重视,护士查房也很勤,暂时一切顺利,过两天应该就可以出仓观察了。”
“那就好,行了没什么事儿我就挂了,国际长途挺贵的,还有,一个合格的医生不仅要做病理上的判断,还要做人情上的判断,有些时候,不是一刀两断的,温水至少不疼。”
兰望凝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想了很久,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4
再次见到陈老爷子的时候,就连姜年也差点落泪,梅香像是染了发一样,一夜之间,发如梨花。陈梦坐在走廊里,他经常坐在这里,即使病房里有位置,她也不愿意坐在里面。
很多人对于疾病的理解不同,有些人认为,疾病是一个时钟,他每疼一下,都在催促着你快点将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给完成,而更多人则认为疾病是一个门槛,你只有度过了他,才能继续做你没有完成的事情。
“老爷子?”姜年试探的叫了一声。
陈老爷子已经说不好出来话了,医生说,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如果和霍金相比,陈老爷子的恶化速度是霍金的七十一倍。
但是听见熟悉的声音,陈老爷子的小拇指还是动了动,他现在唯一能动的,是眼皮,和小拇指。他只有靠着小拇指来在专用的电脑屏幕上输入。
而电脑上的键盘也不能是以往的二十六键或者九键,而是一个笔画一个笔画的现实,陈老爷子只需要确定,或者不点击。英语来讲,陈老爷子并不能很好的使用,而拼音又太过麻烦,如一个yi字,就有一,衣,医,依等等好几十种选择,所以只能选择笔画。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陈老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心里的叹息一时间涌上了心头,大概在去年,还是跟自己一起下棋耍赖的慈善老头,如今却已经是活死人模样。连吃饭都无法做到,只能靠着营养针来进行最基本的生命维持。
姜年傻傻的站在窗边,不知道说什么。他想了很多开口的句子,但都说不出口,要说什么呢?老爷子我来看你了?这话说出来,不过是让病床上的人徒增伤感罢了。老爷子身体好点了么?这话说出来不被已经没了神采的梅香赶出去都是好的了。
姜年傻傻的站着,老爷子却是一个笔画一个笔画难的输入着,他常常陷入昏迷,一天之中只有大概几个小时是清醒的。
姜年静静的等待,终于,陈老爷子输入完了, 朝着姜年眨了眨眼睛。姜年将头伸了过去,看着屏幕上的字:还好吧。
姜年在病房站了大概二十分钟,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每分钟大概是一百五十个字,二十分钟也就是三千个字,而病床上的老人,只说了短短的,三个字。
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字都很宝贵,每一次说话都要耗费他一天的精力,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要求姜年做任何事情,没有说自己的任何事情,只是短短的一句问候——还好吧。
姜年憋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都好,一切都好。””
陈老爷子艰难的,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这是他要休息的意思,他其实也想和姜年多聊一会,可是他没有力气了,他太疲惫了。
病房外的陈梦在傻傻的发着呆,姜年轻轻的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梦会被南丰无情的抛弃了,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有感情的人,很难再去投入工作中,如果狠下心来离开,不去看还好,可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父亲躺在床上,母亲花白的头发一夜苍老,这似乎有些太过残酷了。
陈梦看着身边的姜年,轻声问道:“爸跟你说了什么?”
姜年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说了三个字。”
“什么?”
“还好吧?”
陈梦听后,叹了口气:“刚刚医生说,如果继续恶化下去,他就不能自主呼吸了,而且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医生也不能大概预估到时间,或许明天就会发生,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不能离开医院。”
这种事情,姜年也不知道开口,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那句:没事的,会好的。可这自欺欺人的话语,此刻说出口,就像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你们中午吃什么?我回家做好了给你们带来。”沉默了好久,姜年才开口说道。他现在好像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我进去问问妈。”
一会之后,陈梦轻轻关上了房门,走了出来。
“走吧。”
“怎么了?”
陈梦看着姜年开口说道:“你不是要回家做饭么?爸睡过去了,今天应该不会醒来了,我们等会做好了饭给妈送过来。”
“你也一起吗?”
“我回家帮妈拿点东西。”陈梦说道。
“你妈就一直守在病房么?”姜年看了看病房,然后轻声问道。
说起这个,陈梦神色暗淡了许多,她点了点头说道:“自从爸生病之后,妈就一直跟着,怎么说也不愿意离开,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在那儿傻坐着,一个人看着爸。”
5
姜年做了很多的菜品,都是中餐,在这里,如果不是自己动手的话,很少能吃到家乡的口味,陈梦看着厨房里忙来忙去的姜年,开口问道:“上一次看你在我家做饭,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还真快。”
时间快么。不过是回首看来路,显得来路有些短罢了,那时钟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大的要走完三千六百圈才是一个小时。
姜年没有说什么,倒是富强悄悄爬到了桌子上,然后怡然自得的趴在陈梦面前,陈梦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半晌之后,姜年才犹豫着开口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结局是固定的,那么可以不可以带爸回家,哪怕这样的选择会让爸生命缩短一些日子。”
“不,我不同意,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会放弃爸爸的治疗。”陈梦毫无商量的拒绝了姜年的提议。
“可是,你这样下去,爸爸也没有很开心,也治不好爸的病,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自私,如果他回家能开心一点呢?你有问过他的意思么?”姜年深吸了口气,开口劝说着陈梦。
可陈梦的回答依旧坚决,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