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7,18号看过上一章的小伙伴,麻烦重新看一下上一章,因为修改过了。)
1
“你干嘛老是听《长恨歌》,我不喜欢,你换一个听好不好。”女人对着病床上的男人撒娇道,而男人手机里,正朗诵着《长恨歌》。
男人并没有依着女人,关掉手机里的诗歌,而是问道女人:“你说,真的会有能以精诚致魂魄的仙术吗?”
女人想了想:“会有吧,不过我反正没见过。”
男人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窗外,病房在七楼,而一般的树木长不到这个高度,不过好在,远处的树木还是能被看见、
“什么日子了?”男人突然问道。
“八月二十七。”女人答道。
“一晃都已经入秋了,老婆,带我去走走好不好。”男人看着窗外说道。
“去哪。”女人一听,看向了窗外,不再看男人。
“我想看看梧桐树,总说梧桐梧桐的,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呢。”
女人眼中有些晶莹,但还是被男人的话语逗笑了:“吴桐不就站在你面前么?”
2
治疗的日子里,黯淡无光,放疗和化疗让男人的头发掉光了,女人为男人织了个帽子,由于是第一次,样子很奇怪,不过男人却异常的喜欢,连吃饭都罕见的没有恶心。
可病魔最看不得到便是这样的甜蜜,他加速了对男人身体的剥削,男人逐渐骨瘦如柴,他连走路的权利都一同剥削,将男人踹倒在了轮椅之上。
在一次放疗结束后,男人坐在轮椅上,对着女人说道:“推我走走吧,我不想回去。”
女人已经在男人身后开始不停的流泪,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点:“好。”
医院里有个小亭子,周围种满了绿植,正好在放楼科的旁边,二人就坐在亭子里,男人看着满地的枯叶,好奇的问道:“你说这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也不见又枯黄的迹象,那地上的枯叶是如何来的?”
女人答不上来,只好说道:“可能是风吹的吧。”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男子突然有些感慨的说道。
“你看着不错啊,还有心情吟诗。”女人故作轻松的开口打趣着男子。
男子也笑了笑,可那笑脸在已经几近枯槁的脸上,是那样的凄苦,或许他并没有看开,而是麻木了,大脑开启了保护机制,极力的隐藏这种对身体不利的情绪,开始对这种情绪免疫。
“我也要化成落红了,你可不能辜负我。”
“去你丫的,老娘才不稀罕你这丑陋的落红呢。”女子因为男子的一句话而破防,然后破口大骂,可又不敢骂的太狠,只好嘟着嘴将头转向一边,刚刚干涸的眼泪,又开始涌了出来。
男人却继续说道:“以后你可以找个好看的嘛,找个帅哥,185的,身体健康的,还可以生个小宝宝,然后看看夕阳,看看大海.......”
男人话未说完,女人已经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哭,她抱着轮椅上的男人不停的说道:“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骂你丑了,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男人想拍拍女人,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慢的说道:“我们离婚吧。”
丧偶不吉利,老一辈的人说是克夫,所以才有了那句——寡妇门前是非多。改嫁的不少,娶寡妇的倒是不多。或许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了,但是男人不想留下这个话根,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会被在意,他也不想看到。轮椅上的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什么也留不下了,这些年的积蓄在这场大病中,已经是七零八落,自己的生活也是满地鸡毛。这或许是他能为女人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如今浩荡的离愁,充斥着男人的内心,他却不敢如同龚自珍一般像世人传达,天涯啊,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傻女人以后能不能找到自己,或者不找也更好,能有一段新的开始,要是能放下,自己泉下有知,或许也能安心长眠。
自己离开后,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以开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女人活在这个秋天。
3
乐伐替尼在肝癌的治疗上,是功不可没的,可同时带来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痛苦。男人的关节和肌肉已经开始剧烈疼痛,而口腔也出现了溃烂的表现。
对此医生能做到,只能是嘱咐患者多吃一些梨子降火,然后开一些溃疡散进行简单治疗,而对于关节和肌肉的疼痛,医生只能嘱咐热敷,对于止疼药,医生暂时不敢开,这种药,每个人是有限制的,之后的治疗或许还要更多更多的止疼药。
九月底,天气变得清冷了起来,男人已经无法下地了,只能吃一些流食,医生不得已,放弃了一线治疗,转向了二线治疗。
乐伐替尼被xL184取代,可副作用却没有停止,两种药的副作用是相似的。一线治疗的失败让主治医生每次查房时,都不忍去看男人。
二线治疗的疗效远不如一线治疗,男人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女人已经将眼泪流干,她开始信奉上帝,每日在窗前虔诚的祷告,闲暇时间也会抱起一本圣经细细品读。她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人,无助和溺亡的感觉,将她包裹,她祈求,祷告,希望悲天悯人的上帝能救救她身处病床上的丈夫。
不过男人等来了期盼已久的止疼药,这让他舒服了不少,晚上也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而不是疼到深夜,久久无法入眠,但,呕吐,恶心,头晕,厌食,等等一系列的副作用依旧折磨着男人。体重急速减少,入院时七十公斤的体重,如今只有四十公斤。骨瘦如柴原本是个夸张的比喻,如今倒时成了贴切的形容。
4
“我不想治了。”男人看着天花板,刚刚吐过之后,他十分虚弱的说道。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她无力的坐在床边摸着男人的额头,想让男人舒服一些。
“我不想死在医院里。”男人继续说道。女人一听,又开始哭,可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眼泪不停的流罢了。
“带我去看看梧桐好不好,我听说南京的梧桐最好看了。我们就去南京,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来年,还能看看桃花,然后你也不用麻烦,就把我葬在南京,我以后就天天在那里看着梧桐,想着吴桐。这样多好啊,总好过悲惨的被放在医院太平间吧。别哭了嘛,在哭都不好看了。”男人说着想伸手为女人擦拭眼角,可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天,你也瘦了好多,以前你从来不跟自己的肉过不去的,苦了你了。”男人的声音嘶哑,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连女人都听不出来,可他依旧碎碎念念没有停下,他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走以后,你就找个好人嫁了,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我呢,就在南京,看看梧桐,你也不必常来看我,久了容易烦。但也不要一次不来,久了容易想。最好是三五年来一次,或者十年也行,不要带着他来,我怕我会吃醋,可你要是不带来给我看看,我又有些不放心,算了,还是不要带来了,你自己喜欢便是最好......”
这天,男人说了很多很多,女人罕见的没有打断男人的话,或许她也意识到了,再不听,以后或许就再也听不到了。
4
再一次的化疗过后,男人恢复一段时间的体力,女人跟医生打了招呼,停了两天药,医生没有说什么,同意了下来。女人推着男人走向了高铁站。
魔都到南京,高铁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过了安检,候车室内,男人戴着口罩,他需要一个无菌的环境。
“天气预报看起来不好,可能会下雨。”男人看着手机说道。
“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么不讲情义的。”女人安慰的说道。
他们的走得很慢,没有和人潮拥挤,而是走在了人潮的最后,上了车,也没有着急去找座位,而是在车厢的连接处,等待着人潮落座。
女人第一次埋怨高铁开的太快,她不想这么快到到站,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好希望时间就在这节列车上停止,永远不要前进。
听着女人的埋怨,男子没有打断,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要说风景倒也算不上什么风景,山不清水不秀的,一片萧条。可正是这萧条的景象,让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一个小时后,男人笑着对流着泪,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着老天爷的女人说道:“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就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从东向西,从晴到雨,看来天气预报没有骗他们,南京的天气真的是雨天。
男人的行动不便,连上车都十分费劲,不过好在女人也不着急,一切都是那么的慢。就连车速好像也慢了下来,雨中的城市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即使车窗紧闭。
不过男人还是很开心,他还可以握着妻子的手,至少,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妻子的手还是温暖的。可心中的不舍,却再次弥漫了出来,他好想好想,再追求一次妻子,像那年初识一般,坐的远远的,静静的看着女人,或者是那年大雪,在地上堆出一个不算好看的雪人,然后在女人看过之后,装作很帅很帅的,十分洒脱的离开......
5
老天爷没有因为男人而停下这场秋雨,连绵数日,淅淅沥沥,虽说不大,但也算不上毛毛细雨,远远不能如春那般沾衣欲湿。
酒店里,男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秋雨。女人则是躲在卫生间内,把水流开到最大,不停的哭泣着。
“明天可以不回去么?”男人轻声问着女人,明天是她再次化疗的日子,他们已经来了两天了,可这场雨好像在故意为难他们,似乎他们不走,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女人犹豫了下来,她不想放弃化疗,但她也不想让男人失望的离开。
男人知道女人的难处,叹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说道:“不如,我们打伞去看如何?”
“你不能淋雨。”
“没关系的,就这一次,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春风桃李估计是看不到了,你就带我看看秋雨梧桐吧。”
女人又开始哭,可这一次,她没有坚持,而是带着男人走出了宾馆,连日的秋雨,让这座城市的寒气愈发的重,男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女人则是在背后为男人撑着伞。
他们没有打车,他们不约而同的。或许,他们都知道,这段路,再也不会走了。二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慢慢的感受着,用心记忆着,这不算太远的路程。
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
6
秋雨梧桐其实并不好看,梧桐叶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地上,四处都是昏暗的模样,看不出金黄的秋意,听不见沙沙的叶碎。如果微雨春花如一位发丝凌乱的美人,那秋雨梧桐就是一位风烛残年却居无定所的老人,寒冷,飘摇,寂寥,以及.......
女人驻足良久,站在梧桐树下,低头看着地上的枯叶,没有经过雨水的湿润,枯叶十分的脆弱,轻轻一踩,便会碎裂,也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声音尤为舒适。可,这场秋日梧桐来的太晚,太晚.......
秋日里的梧桐,满目金黄,秋意浓烈,霞云半展,黄叶四落。在梧桐叶的间隙里,看着那温暖却不燥热的阳光,这或许就是诗家逢秋喜梧桐的原因吧,仰看阳光只见空,不如影里看梧桐。
可这难得的美景,在女人看来,却是愁思绵长,看不出清秋诗兴,只看那落日斜,秋风冷。 不禁试问: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女人去了男人的墓地,墓上多秋草,女人轻轻为男人扫尽,就像那年将手放在男人额头上,为他抚平眉头一般。
碑是男人亲自选的,上写先夫钟山之墓,简洁如男人生平,碑右下刻有一行小字,是当年男子在病床上口述,女子笔记,而后雕刻上的,一首简单的小词——相见欢、
病来最想梧桐,问西风,何日怜香吹雨过江东。
多不舍,言难诉,恨无穷,惟愿吾妻常乐此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