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分毫不受影响,指间绕着一枚铜板把玩。
“外地人?”
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清亮。
“现在的车狐境内,最危险的就是外地人。”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奉劝几位还是调头回去吧。”
方多病本就不满她对李相夷无礼,听了这话更叫人无名火起,忍不住出声呛道。
“这位姐姐好没道理,怎么,这铁门关你走得别人走得,却偏偏我们走不得?”
那女子冷笑一声,“就怕你们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你……”
方多病当即怒而拍桌,就要提剑上去论个高低,被身边的李莲花拦下。
他按下暴起的小年轻,笑着朝那女子拱手。
“多谢姑娘好意。”
“但姑娘看着也并非本地人,不也同样驻足于此吗。”
那女子闻言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几人,撑桌跳下来。
她撂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我与你们不同。”
方多病不满,扬声问她,“都是外地人,有什么不同?”
“小孩,有时候危险和危险,不能一概而论。”
那人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多周旋,迈步往外走去。
行动之间坠着轻羽的发绳晃动,拂过腰后背着的双刃。
弯刃柄上盘旋两条鳞光闪烁的银蛇,泛着森冷的光。
李相夷与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几分讶然。
方多病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只觉得这女子莫名其妙,挠了挠头,回头去看李相夷。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轩辕琅斜他一眼,“怎么,要留她吃顿饭吗。”
李相夷没有说话,他接过那女子一招,能感知并无恶意,即便后来出言不逊也是带着警告意味。
想来对此次车狐的凶险有几分了解,但又并不愿多言。
李莲花还在考虑如何开口留人套点信息,却听得身侧沉默许久的笛飞声开口了。
“站住。”
冷硬的两个字掷地有声,李莲花颇有些意外的将目光看向他。
那女子恍若未闻,连脚步也未曾停顿半分。
笛飞声抬手一拍,桌上的刀便被掌劲震飞出去,铮的一声直挺挺没入门框,堪堪擦落女子一缕卷发。
店小二吓得脚底一软,扑通一声瘫倒下去。
“老笛……”
李莲花甚至来不阻拦,只觉劲风一掠,笛飞声就已经晃身停在那女子面前。
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下一刻,两人掌风拳劲的便对起招来。
笛飞声出招凌厉,招式间都是大开大合的浑厚气劲。
然而那女子身手矫健灵动,招式诡谲多变,招式衔接转变出其不意,一时间竟与笛飞声打得有来有往。
周围的食客很快吓得四处逃窜,客栈内桌椅被砸得七零八落,只有李莲花那一桌稳如泰山。
轩辕琅挡下一张飞来的板凳,不明所以,“这魔头今日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关门之下都能隐忍过来,怎么进了城反倒压不住火了?
李相夷并未理解他的话,而是偏向李莲花的方向。
“你可见过这路数?”
李莲花抱臂与他凑得近些,目光并未从那对招的二人身上挪开。
“这身法倒是巧妙,蝎步蛇行,随心所欲变化万端,若再配上什么暗器毒虫,怕是叫人防不胜防。”
那边交手中的女子闻言,面色短暂的一凝,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李莲花的身上。
稍一走神,笛飞声快如闪电的一掌便迎面而来,女子只得紧急矮身化解,那掌风落在肩上。
女子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下一刻,笛飞声的刀便抵在了她咽喉处。
那样的速度,快得她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先前此人不过是在探她虚实。
若当真要擒她,自己在他手下只怕走不过三招。
如今出手制住她,只怕是因为那边的小白脸已经探明了自己的底细……
心底隐隐有几分被戏弄的怒意,面上却平稳。目光扫过光芒内敛的刀锋,低声开口道。
“在下雪海,是一名游医。途经车狐见疫病频发,这才好言相劝。”
后边的李相夷抱着剑撞了一下李莲花的肩头,“熟吗,游医。”
李莲花抬手蹭了蹭鼻侧,低咳了两声,没说话。
又听那边的雪海继续道,“几位若执意孤行,便算在下多管闲事。”
说话间,窄袖中缓慢爬动一条翠绿的小蛇。
“却也不至如此大动干戈……”
她面上神色不显,袖间翠绿的小蛇却已经缓慢探出头,只等她心念一动,便要飞身而出……
“本尊不关心你姓甚名谁。”
笛飞声冷冷开口,只问了一句,“魏清愁何在。”
雪海一愣,袖间蓄势待发的小蛇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她抬手夹起一枚铜钱,方孔一角绑着一缕红线,正是方才握在她手中把玩的那枚。
“你认得魏公子?”
笛飞声眉头微微一挑,并未答话,算作默认。
雪海收起那枚铜钱,语气有些急切,“随我来。”
说罢,转身便出了客栈大门。
笛飞声没有停歇,收刀入鞘跟上。
后面看热闹的几个也不含糊,抬脚就要跟过去。
轩辕琅恍然,“我说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刀,原来是看见信物了。”
眼看那动手的两尊煞神走了,躲在角落的掌柜颤颤巍巍的出来,拦下一群人里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那个。
“这位先生,我这客栈……”
李莲花笑着点点头,一挥手招呼后头的李相夷,“李相夷。”
李相夷倒是没推脱,这种江湖纷争毁坏财物,也算四顾门管辖范围之内的事。
先赔了店家,追根溯源找上门去讨就是。
他一挥手招呼后头的方多病,“方小宝。”
方多病认命的叹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麻溜从荷包里取出一锭元宝塞进掌柜怀里。
那掌柜千恩万谢的抱着银子送走几人,轩辕琅眉开眼笑的跟在最后。
跟着那姓雪的姑娘走,总不用再去交河城了吧?
可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
车厢里,三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边,饶是金鸳盟的马车够宽敞,也显得拥挤。
方多病则跟雪海坐另一边,那姑娘身上气息冷飕飕的,他不敢挨近了,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稀疏。
李莲花分析道,“依照雪海姑娘所言,你是受人追捕逃进交河城的,机缘巧合之下被魏清愁所救,才与他结识。”
“而后受他所托,来关城之外等人?”
雪海颔首。
李相夷试探道,“姑娘不是游医吗,这行医问药做好事,怎么也有叫人追得慌不择路的时候?”
雪海面色如常,“医闹。”
李莲花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这小姑娘敷衍起人来,真是太敷衍了。
李相夷笑了一声,继续试探,“姑娘品貌不凡,身手了得,做个江湖游医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李莲花撩开车帘看外面,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江湖游医几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听着那么不自在呢?
那姑娘还是惜字如金,“防身。”
“姑娘倒是真性情。”
李相夷自己都想笑了,谁家跑江湖的防身术练成这样?
能在笛飞手底下过上三招的,在当今中原武林寥寥无几。
李莲花好歹还会扯谎,这位是干装,半点不想润色。
雪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那个小白脸不是把该摸的都摸透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被点名的小白脸李莲花:“啊?”
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笑意,“雪姑娘,在下姓李,李莲花。”
雪海皱起了眉头,颇有几分嫌弃,“名字也这么小白脸。”
李莲花就不明白了,“雪姑娘,李某可是何处得罪过你?”
雪海看了他片刻,摇头。
那边的李相夷顺口接话,“没得罪过,那就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了?”
这回雪海点了点头,“看似温和无害,实则老谋深算,不声不响杀人无形,我不喜欢。”
李相夷看了李莲花一眼,颇为认同。
李莲花看笛飞声,笛飞声面无表情。
再看方多病,方多病转头掀开车帘看窗外。
行吧,李莲花笑着接下了,抬手抱拳,“过奖。”
笛飞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低声问道。
“还有多久能进交河城。”
他的问题雪海倒是积极应答,“傍晚前就能到。”
笛飞声看向她,“交河城爆发疫病,除了魏清愁,本尊还有几人活着。”
话题陡然沉重起来,余下几人也纷纷转头看向雪海。
雪海抿了抿唇,“目前能自由行动的,只有魏公子一人。”
不能自由行动,也就是说……情况与四象青尊那边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