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里,窗外是一片宁静,偶尔有一两家早起的人家,会将屋里的灯光点亮。一夜未眠的云炀,此时开始整理着装;他换上了一套正装,外穿一件厚厚的呢制大衣,头戴一顶黑色毛线包头帽;虽然被疾病折磨了两年,他英气的脸庞也失了些血色,却仍旧难掩那帅气的面容。他不想打扰陆枋,便只好从赵立清口中找到所有真相,所以他打算今日去见见那位许久不曾再叫过一声“赵叔叔”的人。
坐在车中,望着太阳徐徐升起,那被云层遮住了大半的太阳,倒像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似的,总是想探又探不出头。他今日叫了助理来,原因就是自己不想开车,因为他整夜未眠,怕出意外。在经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后,他终于到达了郊区的监狱。
接待室里,云炀沉着冷静地坐在外面,透过一扇透明的玻璃,他见到了两年未再见过的赵立清。如今的他剪短了头发,剃了胡子,此刻赵立清那清秀的面容好似又重新回来了;只是脸上的皱纹加深了,人也变得瘦弱了起来。云炀看着他,想要将以往所有的愤恨喷发出来,却又觉得没有意义。
“赵叔叔。好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我都快觉得陌生了。”。云炀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自你父母走后,你就再也没有这样叫我了。”。赵立清如今褪去了身上那副看似深沉的伪装,活脱脱一副佝偻老者面相,“今日怎么想起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了?”,他询问道。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有跟我说吗?等你主动告诉的话,我想我怕是要等不到了。”。云炀扬起他寒意逼人的双眸,冰冷刺人的目光看向赵立清。
“哼!我能有什么事情要跟你说,我要说的不就早都已经说了。”。赵立清冷哼一声,淡淡一笑。
“选择陆枋,真的是个巧合吗?我父母的死真的跟你没关系吗?”。云炀顿时坐正身姿,严声厉词地询问他。
赵立清愣了一下,然后说:“她告诉你了?”。
“所以你还要瞒着我吗?”,其实云炀只是猜了个大概,但具体的真相是怎样还是要看赵立清怎么说。
“设计陷害你,不过是想给你个教训,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立清突然又低下头,“可是,我终究还是比你父亲逊色了一些。他当天就猜到是我,还找人查了监控。是我大意忘记了监控的事才让他得逞。”。
半晌,赵立清沉重地长舒一口气,才一副释然的状态,继续说:“你父母的死,倒是当真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年你父亲找到陆怀安,想将我手里的项目都转交给他;他觉得我的能力不如陆怀安,品德不如他,便想拉他入股。这些事使我心里感到不安,又加上我弟弟的事,我才更加愤恨陆怀安。但当时的我,除了是一个工程公司的小老板,什么也不是。为了能让我的公司存活下去,我也不得不利用王静背后的关系链。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对她心怀愧疚,我知道她是委屈自己嫁给我;但正因如此,每每看到阿泽,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有多无能,多卑鄙;靠着女人走到了现在的位置,没有哪个男人不自卑吧!只是我没有想到,阿泽和你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恰好你和阿泽的事,也让我更加明白,王静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同她离婚,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可我没想到她竟还愿意帮我。而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怀安的女儿。
其实,陆怀安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问我为什么不开心的人,小时候的她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可是我还是恨,我觉得我不比陆怀安差,为什么你父亲就只看重他!那晚,如果她不主动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动她一分一厘;可是我一看见她的脸就止不住地想到陆怀安,愤怒和不甘不断地冲击着我,我才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后来她那个朋友擅自将她换到你房间的事,你也知道。陈经理在中间做了手脚,监控被你父亲更改你也知道。所以我才误以为与你睡在一起的女人始终是周婷。至于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可是,我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你父亲给我打来电话,我猜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原本以为他会把我送进去,可是他没有,他竟然帮我解决了所有的麻烦。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他利用你和陆枋的事威胁我,让我交出我手中的股份,无奈之下我只能舍弃我三分之二的权利。可是,云氏集团如今的规模,有一半是我的功劳;但世人只记住了他云景城,凭什么呢?为什么我就永远只能屈居他身后!
你父亲的死终于能够让我一展身手,而且我做到了啊!你看,云氏集团不是被我经营的很好吗?没有你,没有云舒,我不一样将它带大了?”,赵立清突然大笑,他那不甘心的样子,仿佛这世间一只丑陋的鬼怪,扭曲狰狞!
出了监狱,云炀立即让助理开车去云舒家。等候在客厅的云炀,还在极力隐忍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他想过所有,可唯独没想到过会是自己的父亲从中策划了一切。
云舒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她想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云炀,从不主动到自己家中来,今日只怕是来者不善,正在脑子里构思要如何应对。她缓缓走到茶几旁坐下,并端起茶几上保姆刚泡好的茶水,饮下一口,才若有防备地开口:“云炀,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你可是许多年都未踏进我这小破楼了。”。
“你为什么突然辞职?是跟我父亲有关系吗?”。云炀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说出了自己上门的目的。
云舒不曾想竟是为了这件事,她还以为他,是为了他父母的死亡原因而来。
“没有。是我自己想辞职了,跟他没关系。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云舒深沉的目光锁定云炀。
“姑姑,我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你的隐瞒又什么意义呢?”。云炀知道,云舒不说,想必是为了维护谁,可那个人现如今还有维护的必要吗?
“云炀,又何必凡事都非要问个对错。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安心养好你的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云舒依旧不愿将实情透露出来。
“姑姑。陆枋知道父亲,知道你的事。”。云炀将陆枋昨晚的话对云舒都说了一遍。
“那丫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云舒放下手中的茶杯,才娓娓道来,“难怪今日一早你就去见赵立清。”。今日一早便有监狱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她云炀去过了。
云舒起身走到自家客厅落地窗前,双眸望着窗外的凉亭,道:“你父亲早就知道你和陆枋的事,但他将此事隐瞒了下来。陆枋那丫头不愿让他父亲被牵扯进来,只好选择离开,而为这些事情善后的人就是我。那丫头一直想要把真相说出来,可是那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要告诉你你父亲为了拿走赵立清的权利,利用了你和那丫头的事,默许并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
当时,赵立清为了在集团内站稳脚跟,私下里结交了许多达官贵胄,且是到了我们都已经动不了他的程度了;而我们唯独还能做到的就是不让他吞下整个云氏集团。
我告诉她,即便她将你们那日的事都抖落出来,其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们年轻人之间酒后失态,根本处罚不了任何人。要知道,赵立清会动用他的势力在这件事上做怎样的一番加工;她失了贞洁,且要赔上她父母的人生,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如果她还想继续追责,那其结果就不是我们逼走她这么简单了。权衡利弊之下,你父亲也只好将此事隐瞒下来,他没有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事后,他一直派人监视着陆枋的生活。你手里的那些资料不大多都是从你父亲手里得到的嘛。只是云桉给你的东西,或许是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拿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我辞职的事。我不辞职,你能坐上那个位置吗?我在那个位置坐下的目的也就是不让赵立清一家独大。当时几乎半个集团内的人都是他的,我们对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如此。”。
“我父母的死又是因为什么?他们没有理由离开我。”。云炀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所以也并不感到意外。但父母的死不可能是自杀,他们明明前一秒还兴高采烈地同自己聊着天。母亲还说她很喜欢自己送她的那串手链。
“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真相就是那样,没有任何阴谋。你的父亲已经查出了脑癌,你的母亲如此深爱你的父亲,她不会允许他独自离开。俩人只不过合伙谋划了一场事故而已。”。云舒漫不经心地解释。她始终没有说出,云炀的父母自杀,除了脑癌,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与陆枋有关。
走出云舒家,云炀让助理先行离开,然后便独自开车回家。此时陆枋早已坐在客厅里等待着他回来的质问。孩子们跟随陆爸陆妈回了老家,正好他们有的是时间将事情说个明白。
回到家的云炀,并没有同陆枋说话,而是径直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将疼痛一直隐忍着,忍了一路,此时他担心自己一开口的间隙就会忍不住疼出声来。
陆枋想叫住他,却见他一眼都没有看向她,才又坐回沙发上。突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云舒打来的电话。
“喂!”。陆枋此时竟是有些生气了,接通了电话,语气也似乎不大好。
“你同我哥见面的事,我没有说。希望你也不要说,他已经很脆弱了。如果你还有对他仅剩的一点爱,就不要再干扰他最后的平稳生活,让他安心快乐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好吗?就当作是我求你也罢!请你!不要再跟他说起那些事。拿他的后半生来弥补你之前的痛苦,你真的开心吗?你不是......也爱过他吗?”。说完,云舒就挂断了电话。陆枋突然将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到底想干什么,她不得而知。可这是哥哥最后的血脉,她看着他从小到大,他心里有多委屈她也都明白,只是她无能为力......
陆枋举起手机的动作迟迟未放下。那一句“你不是......也爱过他吗?”,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深深刺痛着她。爱过?只是爱过吗?那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及云炀的父亲。两年了,尽管他做了这么多,自己也还是无法原谅他吗?一定要他难过才会觉得自己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吗?
陆枋想着,不自觉地就朝着云炀卧室的路线走了去。站在云炀卧室门口,陆枋不敢敲击他的房门;她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突然,陆枋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声,才急忙地冲过去打开了云炀的房门。
走进房门,陆枋看到云炀瘫倒在地,双手捂住肚子,止不住地打滚,一脸极度痛苦的模样。她想着:“看来是到时间了,这样的疼痛感一旦到来,也就证明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之前医生给她提了个醒,云炀没有疼痛还好,一旦腹痛频发并加剧,那就证明他的时间快要到了。好在这两年里,云炀几乎没有提起他感到哪里有不适一事。
陆枋空洞一般的眼神看着云炀,恍惚了一下,这才立即上前将他扶起。将云炀扶上床后,陆枋就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翻动起来;终于,她找到了那瓶存放已久的止痛药。她毫不犹豫地将瓶子倾倒,倒出两粒药放入云炀口中,并扶住他的头颅,喂他喝水。
吃下止痛药的云炀,满头大汗,紧闭的双眼始终未曾睁开。躺在床上的他,左手紧紧握住陆枋的手,好像自己一松手,陆枋就会立即消失不见一般。陆枋见状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走,只是用另一只手抽出床头柜上装在纸巾盒里的卫生纸,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而她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感情,仿佛眼前躺着的是一位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