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个月,皇后生下一个体弱公主。
皇上只按例赏赐。
进忠选择布下这一流言局,并不只是为了处理凌云彻泄私恨,也是为了彻底离间帝后感情,要说凌云彻这小子对皇后没一点非分之想是不可能的,上辈子他可是坚定选了皇后,嬿婉恋恋不舍送出那枚红宝石戒指,他嘴上说的好听,转头就把这枚戒指给了愉妃。
还跟愉妃说这是他和嬿婉的定情信物,希望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可不派上用场了吗。
这辈子嬿婉可没什么对不起他,他还不是一样对皇后有了暧昧不清的心思。
也是见识的少了,才把这么一个废物当宝。
他就是要让这根刺狠狠扎入两人之间,就算拔出来了也隐隐作痛,久久不散。
……
到十月,令贵妃生下一位公主,皇上喜不自胜。
“赏!”
众人笑逐颜开。
“皇上瞧,小公主长的和您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哈哈哈。”
皇上乐了一会儿,坐在床边握住嬿婉的手。
“辛苦你了。”
嬿婉露出一抹柔婉的笑,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辛苦,这是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呢。”
皇上怜爱不已,赏赐又一次如流水进入永寿宫。
在皇上的眼里,妃嫔们争宠也好,讨好他也罢,只要不触及子嗣和他自己,一切都是变相在肯定他自己的魅力,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自尊心。
他拍拍她的手,“朕正打算去东巡,等你身子好些了,正好一块出去走走。”
嬿婉只能笑,又说了几句,看她面有疲色,他才让她好好休息。
出了月子,嬿婉得到了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不管事,连后宫请安都免了,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她这个协理六宫权力那个协都可以直接去掉。
舒妃生了孩子容貌大不如前,再加上失宠,孩子也被太后抱走了,整个人郁郁寡欢已经很久,入冬一场大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坐胎药的秘密,自己没有了求生意志,太医也没法子,她还是去了,爱已经融入她生命,割舍不下,只有连同她的命一同舍了,才能得到解脱。
皇上痴迷的寒氏封了容嫔,也没得宠多久。
天山雪莲远看美丽无暇,一入手又嫌冻手了。
宫里来来去去,新人浮浮沉沉,一去五年。
令贵妃已经成了令皇贵妃。
位同副后。
更接连生了两位公主三位皇子,地位稳固。
磨了五年,她终于将皇上心里那个叫青樱的影子磨去。
曾经“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的少年情意终究成了一句兰因絮果。
卫嬿婉这个名字刻在他心头,成了朱砂痣。
她成了他新一轮“真爱”。
从五年之内除了她,再无人有孕可以看出。
他对她可以说“专宠”。
又十年,皇后总算愿意相信心底那个少年郎彻底死了。
她为了他进这笼子一样的皇宫,关了一辈子,也困了自己一辈子,到头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还剩下什么,她可以处逆境于淡然,因为她心里有一个锚,锚丢了,她也彻底迷失了,迷失在她永远走不出来的迷宫里。
皇后病了。
她不肯用药,皇上去看了一次,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如懿死了。
青樱死了。
皇上把自己在养心殿关了一天,谁也不见。
龙纹金丝帐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语声朦胧。
“嬿婉,你说朕老了吗?”
皇后会说皇上老了臣妾也老了,所有人都会变老,一起变老也是一种幸福。
嘉贵妃会说,皇上在臣妾眼里永远都是少年,臣妾在皇上那儿也永远不论年纪的。
嬿婉只想说你自己也不看看多少岁了,老没老心里没数吗?
半夜三更不睡觉,起来问这种问题,有病。
她轻柔捧着他的脸,“皇上为什么这么说?”
“朕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皇上头一低,抵住她的额头,语气沉重。
他是皇上,手掌天下人生杀予夺,可也和天下人一样,对逐渐逼近的苍老有深深的恐惧,要不是还剩下点清醒,他也会想去磕丹药。
是的,这是一个不迷信的人,他宁愿喝鹿血。
她的孩子还小,他现在可不能死,至少要再过个五六年,不过看他这架势也不像短命的,或许还活的更长,说不定她会忧愁他活的长。
嬿婉白玉一般的脸上泛出红霞,娇柔羞怯,“皇上一点也不老,龙精虎猛呢。”
女人这方面的夸赞是男人最好的返青药。
话题一下歪了。
气氛一变,皇上眼神也变了。
老什么老,他一点也不老!
一番云雨后,嬿婉沉沉睡去,金黄色床帐里,皇上看着臂弯里的人,他静静看了许久,脸色欲色一点点消退,眼里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后,他才紧了紧手臂闭上眼,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传来的麻木。
……
一年后,令皇贵妃终于跨出了那最后一步。
入主中宫。
……
五年后,皇上驾崩,留下遗诏传位十五阿哥永琰。
卫氏为太后。
当上太后没在宫里住多久,嬿婉带着原本永寿宫的人住去了圆明园。
进忠早就已经顶替李玉成了御前大总管。
比她封后还早。
他追求了一辈子的权势富贵,可到手了也没见他有多留恋,也一同来了圆明园。
她奇怪瞥了他一眼,他笑道,“累了半辈子,想歇一歇了,来请令主儿收留奴才。”
嬿婉,“……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他问,“奴才该说什么?”
嬿婉却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累这个字似乎永远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笑叹了一声,“奴才也是人。”
嬿婉一怔。
“想来就来吧,这儿也不多你这一个人。”
圆明园景致优美,卸下身上一切包袱后,嬿婉才真正为自己活了一回,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顾虑,就在这一亩三分地,她却过的像世外桃源。
“我额娘和弟弟是你动的手?”
“他们也该吃吃苦磨磨性子,这对他们,对你,都好。”
她许久没说话,他看了一眼,“生气了?”
“没有,只是突然发现放下原来并不难。”
他笑了笑。
“春蝉和澜翠她们都出宫了,王蟾留给了皇上,只剩下你我,一起走完这一辈子的或许还是你我。”
她嗔了他一眼,岁月不败美人,她美丽依旧。
眼波流转,动人心弦。
“嬿婉,你相信吗……我没有杀凌云彻。”
他曾在他面前发誓,心里再没有凌云彻。
他也默认不动他。
凌云彻是帝后之间一根刺,何尝不是他们的。
他们都因为在乎而敏感,因为在乎而迁就。
她说凌云彻不能死,他就不会动手杀他。
“嗯。”
他听了眼角都笑出了纹路,但还是好看的。
嬿婉觉得自己大概不正常了,才会觉得他好看。
上辈子嬿婉恨不得进忠死,这辈子从没想过让他死,也从想过他会有一天死在自己前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抛下,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他该一直恨她,该……
一直陪她走到最后。
他死时候的样子太难看了,瘦的像骷髅。
还拉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套上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的上面也有只燕子,只是嬿婉不知道的是取代云纹的是指环内侧藏得极隐秘一个“忠”字,是一个叫进忠的人小心眼又醋劲儿十足的爱。
像这枚藏了一辈子的戒指,没有说出口的爱。
出殡那天下起了大雨,风声呜咽像有人在哭,坟头土盖上,又被大雨冲刷下来,像里面的人不愿意沉睡,要出来一样。
嬿婉撑着一把伞,发间已经有了银丝,她也不年轻了,她在这座新坟前站了很久,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心像突然空了一大块,眼睛难忍的酸涩。
大雨噼里啪啦下着,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太后娘娘,该回宫了。”远远站着的人扬声。
“嗯……”
车轮声逐渐远去,孤零零的坟头上多了一把伞。
伞下泥水速度平缓下来,像里面的人被抚慰了一般。
回宫后有人送来他的遗物,“太后娘娘,这是进忠公公留下的,大件留在宫外府邸里了。”
都是一些金银钱财银票,房契地契一大叠全是好地段,堆在一个箱子里小山一样,最上面还放了一本册子,是清单,就这么一箱子够人挥霍几辈子也挥霍不完。
都杂乱堆在箱子里,嬿婉翻了翻,翻到最底下一个带锁的盒子。
什么绝世珍宝吗?压箱子底下还上锁了。
嬿婉打开一看,只见一个老旧开线颜色黯淡的蝠纹荷包,是丢街上乞丐都不屑去捡的模样,却被像宝贝一样郑重锁在盒子里。
那小太监也是一惊,这个荷包进忠公公居然还留着?
大家都道进忠公公是个长情的人,一个荷包带了好几年,都旧了也舍不得换,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要不是后来这个荷包实在用不了了,进忠公公也不会换下来。
本以为是被进忠公公扔了,却没想是留下来了。
“都下去吧。”
“嗻。”
小太监不敢再看,和其他人一起退下了。
只剩一个人,空空荡荡,嬿婉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木然拿起那册子,一页页翻看……渐渐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
有人在说话。
“……樱儿,在启祥宫被人欺负了吧?”
……
女子又气又委屈,“进忠,你怎么给澜翠放假消息呀?”
另一人笑声慵懒,“不这么着,你还想不起奴才吧。”
“自从凌云彻回来,你都快把奴才给忘了吧。”
“本宫心里早没有凌云彻这个人了。”
“真的?”一双带着笑意的细长眼眸一闪而逝。
女子声音坚定,“本宫发誓!”
她举起发誓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了下来,女子手指上红宝石戒指被盖住。
“你说你心里有本宫的……”
“奴才心里一直有您……”
……
“进忠,想想办法呀!”
“令主儿放心。”
……
阴暗的地方,可怖的刑具,面目狰狞的人。
痛苦。
“说不说!说啊!”钢刀刮骨的疼痛,不见天日的绝望冬夜,逼问的人。
“住手!!”
有人狠狠一把夺过刑具,把她扶起来,手臂上炽热的温度成了这无边寒冷冬夜她所能汲取的唯一温暖。
……
女子被打的摔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指印红肿,嘴角出现了血迹。
有人轻轻碰掉了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地上凉。”
……
产房里女子一声接一声痛苦叫喊,血腥满屋。
稳婆焦急的声音,宫女不停的脚步声……
产房外一生不信神佛,满心阴毒狠戾的人急的不停祈求满天神佛。
“佛祖菩萨老天爷,求求你们了,救救她……”
“佛祖保佑……”
“菩萨保佑……”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
“这些年要不是你劝本宫,本宫就熬不下去了。”
“这不都过去了吗……”
……
嬿婉迷茫的睁开眼,手被压的麻木,手里册子掉在地上。
她想去捡,一下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痛,可她弯腰捂住了胸口,心脏处后知后觉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泪水瞬间决堤。
往事铺天盖地袭来,让她甚至喘不过气。
她紧紧攥着手上的戒指,泪落到了戒指上。
模糊了燕纹。
过了不知多久,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叹。
“嬿婉。”
她抬起红肿的眼,怔怔看去,他蹲在她身边,手指轻拭去她脸上眼泪,嗓音低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伸出双手,想将她扶起来,“地上凉。”
她向他伸手,下一瞬扑了一个空,她急忙四下环顾,都不见了那个人。
“嘀嗒嘀嗒……”
西洋钟的指针不知疲倦的继续走着,到了某个时刻,响起长鸣。
“铛,铛,铛——”
嬿婉猛的惊醒,满脸泪痕,册子仍在手上,不远处箱子大开着,堆的满满当当。
有宫女进来,“太后娘娘,皇上来请安了。”
…………
【叮,反派炮灰逆袭成功!】
【任务奖励: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叮——,检测到宿主寿命将尽,是否领取奖励?】
【叮,请再一次确定赠送人:卫嬿婉。】
“……”
这辈子他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除了……
“确定。”
她吃了太多苦了,让她甜的时间久一点吧。
系统第一次陷入了沉默,【……那你呢?】
“我曾经以为除了自己,谁都可以舍,现在我发现为了她,没什么不可以舍的。”
【你会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小爷我心甘情愿。”
【……】
现在这么干脆了,是谁整整拖了一个月?
一个心狠手辣,下手干脆利落,心理素质及其强大的反派,面对别人轻贱辱骂他阉狗也面不改色,甚至微笑回说是,没有一点破防,反而让对方一拳打到空气里,把自己气的不轻。
在这个人均神经病的后宫,他精神世界很稳定。
从不内耗自己。
只把对人心的掌控发挥到了极致,学会了手不沾血,从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变成一条学会伪善的毒蛇。
这会深情了,不是连鹤顶红都准备好了吗。
他不想看着卫嬿婉死,也不甘心让卫嬿婉活着。
爱恨交缠,如何选择?
不如一起死吧。
他是她的老师,她是他最好的徒弟。
她是了解他的。
他们都是极端自私之人,谁都没自己重要。
自己的命,别人的命,不难选择。
只是鹤顶红喝下去那么痛苦,她那么怕痛,会哭吧……
他放着任务奖励一直不领已经足够让系统惊讶,但就算这样系统也没想到他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是白给一次重来的机会,早知道它当初就绑定卫嬿婉了,系统偷偷骂了一句死恋爱脑,一键发送奖励,解绑。
【叮,赠送成功。】
他笑了笑,来时带一身恨意,去时一身戾气散尽。
这一次,他欣然赴死。
就是不知道他走了以后,她会为他流泪吗?
会想他吗?
会……忘记他吗?
嬿婉也不会知道,当初那把倾向她的伞,是他的一辈子。
……
进忠以为自己遇见这个叫系统的鬼东西重活一回就已经够幸运了,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他还是懂的,只是眼一闭一睁他竟然出现在热闹的街头,他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又低头看看自己缩水的身体,眼神惊骇。
面前的人不耐烦,“喂,你小子还割不割了?不割滚!”
进忠犹豫了一秒,不割他就进不了宫了。
要不还是……
“等等!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喂!等等我啊!”一声少年呼喝声传来。
进忠下意识抬头一看,粼粼光亮冲破黑暗。
一个玉人般精致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隔着热闹人群怔怔的看着他。
“喂!愣着干什么,你到底还割不割……”
“小爷不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