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林放一家人吃饭的当儿,中院小寡妇也在做饭,做的也是榆钱饭。
跟天天有肉吃的狗大户不能比,普通人家,能省一点是一点。
榆钱裹着面粉上锅一蒸,能当菜,还能当饭。
就着窝窝头,那就是很饱肚子的一顿饭。
小寡妇刚把榆钱饭蒸到锅里,就看到棒梗捧着两个纸包,眼泪花花的跑回来。
看到儿子这模样,秦淮茹心里咯噔一下,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给林放送些榆钱是她的主意,东西倒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图个有来有往。
哪怕她在贾张氏面前把话说的丧气,说自己是林放不要钱的奶妈子,
可有些事,她还是要多考虑些的。
没成想,棒梗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还哭哭滴滴的。
她担心儿子棒梗受了委屈,更担心棒梗恶了林放。
“棒梗,你哭什么呢?”
秦淮茹随便擦了擦手,赶紧拿着毛巾走过去:“赶紧擦擦!”
“妈,我没事儿!”
棒梗把纸包递给秦淮茹才去接毛巾,他胡乱擦了两把,
笑了一下,道:“林叔是好人!他能当我爸爸吗?”
“这孩子,你瞎说什么呢?”
秦淮茹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房门,
没看到贾张氏的动静,她又心虚的看了看隔壁的几家人,
这才对棒梗道:“你听人说什么了?有你这么问你妈的吗?”
自从棒梗他老子贾东旭死后,他的心里就从来有这么轻松过,
林放对他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
只是棒梗也才刚上小学,他没办法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
只好道:“没别人,我就和林叔说了几句话,他人可好了,
他说我送东西辛苦了,还夸我是爷们、男子汉,
还给我一包红枣,一包羊角蜜当辛苦费,人真的特好!”
秦淮茹没听出来林放的那几句话在棒梗的心里分量更重,
误以为棒梗是收到林放给的两包零嘴,感动成了这个样子。
她把两个纸包还给棒梗,心头松了口气,笑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两包零嘴就把你感动成这样,自己拿着吧,别忘了你妹的那一份!
赶紧进屋,等会就吃饭了!”
“哎!”
棒梗接回纸包,爽快的答应了一声,
临进门前,他忍不住回头又问了一句:“妈,林叔真的不能当我爸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秦淮茹脸有点红,两次被棒梗提起,她想到要是能叫林放一声“孩儿他爸”,
心里还真有点麻麻的,说不出的异样,可孩子孩子跟前,
她没时间想这些,只好骂了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我不是小孩了!”
棒梗嘟囔了一句,掀开布帘子进屋,
一进门,他就看到贾张氏手里拿着针线纳鞋底,人就站在门口,
正两眼幽深的望着门帘,他这一进门正好跟贾张氏眼神撞了个正着。
“啊……”
棒梗吓的惊叫了一声,看清楚是贾张氏,这才拍了拍胸口,
抱怨道:“奶奶,你干嘛呢,你要吓死人啊!”
“我吓死你个小王八羔子!”
贾张氏白了棒梗一眼,道:“你刚刚跟你妈说什么呢?
你想劝你妈嫁人是不是?”
“我没有!”
棒梗辩解道:“我就是觉得林叔人很好,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爸,
我想我爸了,要是林叔能当我爸就……”
“嘭!”
贾张氏把鞋底拍在桌上,冷声道:“你爸死了,没有人像你爸!
除非我死了,你也别想叫别人一生’爸’!”
“奶奶,你乱说什么呢!”
棒梗很不满意,只是看到贾张氏脸色冰冷,
他也只敢嘟囔两声,没敢真的跟她较劲。
棒梗发出那声惊叫的时候,秦淮茹正端着锅站在门口,
她听见了却没进去,一直等到现在,
自然也就听见了贾张氏无意中表露出的态度。
那天晚上贾张氏对她说的一番话,此时再回想起来,简直就像个笑话。
贾张氏考虑的是她自己,考虑的是几个孩子,
怕是唯独没有考虑过她秦淮茹!
秦淮茹眼眶微微有点发红,很想把锅摔在地上,大家都别吃早饭了。
可终究,她还是忍了,没摔东西。
秦淮茹又等了片刻,才挤开布帘进门:“棒梗,去把小当叫起来吃饭。”
“哎!”
棒梗答应一声,跑去里屋叫妹妹。
贾张氏手里拿着鞋底,不动声色的做着样子。
秦淮茹摆着碗碟。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却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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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西厢房耳房
于丽穿戴整齐,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等着阎解成起床。
自从那天跟林放说出要离婚的打算,这几天她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果决的性子,思前想后,犹犹豫豫的准备了好几头。
今天才算是鼓足勇气,她准备跟阎解成摊牌。
阎解成被拉开的窗帘晃了晃眼睛,嘴里嘟嘟囔囔的翻了个身,
试图去抱住那个丰腴无骨的熟悉身子,
却一把抱了个空,另一边的被子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于丽起床了多久。
阎解成不由得一个激灵,睁开眼四下一看,
却看到于丽穿戴整齐,坐在圆桌旁边,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媳妇儿,你嘛呢你?”
阎解成被吓得抖了一下,抱怨道:“大清早的,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
于丽差点被阎解成的反应给弄笑,好容易才绷住脸,
她缓了一会儿,才道:“阎解成,起来吧,我们好抓紧时间去街道办手续。”
“办什么手续啊?”
阎解成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裹着被子往下缩了缩,挤眉弄眼的道:“媳妇儿,
时间还早,赶紧进来,咱们还能再睡会儿。”
结婚这么久,于丽早就把阎解成的生活习惯给摸熟悉了。
看他一脸猥琐的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事?
于丽心里益发觉得悲哀。
一个男人,到底得自私到什么程度,才会只顾自己痛快,
却一再的忽略另一半的夫妻生活质量?
吃穿差点她可以忍,公婆算计她也能忍,小叔子小姑子冷漠的不像家人她也能忍,
看夫妻生活也糟糕成这样,她还要忍吗?
哪怕阎解成大点也行啊!
“离婚手续!”
于丽心头再无半点犹豫,冷冰冰的道:“你最好赶紧起来,我不想闹到妇联去!”
“怎么茬儿啊,没病吧你?”
阎解成嘁里咣啷一通折腾,袜子都没穿,光着脚踩进鞋里,
他一边扣口子,一边道:“好端端的,你闹什么离婚啊你!”
“好端端的?”
于丽面露讥讽道:“是谁把我从娘家接回来,一下公交车就把我丢到半道上的?
是你吧?也多亏了你把我丢到半道上,要不然,我怎么能听到你们老阎家……
一家人都是怎么看我的?要我把话原原本本的学上一遍吗?”
阎解成有点尴尬,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
可这小话全都被人听见,属实有点尴尬。
他虽然没什么本事,肯低头认错,会伏低做小,这一点做的还是挺好的。
意识到被于丽抓住了把柄,阎解成连忙放低姿态:“媳妇儿,怨我!怨我!
这事儿全都是我的错,咱不闹了成吗?”
“谁在跟你闹!”
于丽甩开阎解成伸过来的手,冷冷的道:“我是认真的。
你别忘了,第二天你们一家人又是怎么对我的!
说好了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桌菜,第二天早上我就只看到两碗剩菜,
但凡你们家人对我有一点点尊重,起码也给我留一道吧?有吗?”
阎解成低着头,更加尴尬。
这事儿还在很没办法洗,他们一家人是做的有点不太地道。
当时他倒是也想阻止来着,可弟弟妹妹一个个如狼似虎,抢的厉害,
他脑子跟着一迷糊,一时犯浑,就抢菜去了。
等回过神来,晚都晚了。
于丽见阎解成不吭声,心头更气,她起身道:“走吧,反正你也穿好了衣服,
拿上户口本,咱们去街道!”
“别呀!咱别这样……成吗?”
阎解成连忙拦住于丽,陪着笑脸道:“我以后改,以后我也说说他们,
让他们对你好点儿,你就别闹了吧!让邻居看到,多没面儿!”
“你还有时间想邻居怎么看?”
于丽都气笑了:“现在是咱俩过不下去,你怕邻居看到没面儿,你跟邻居过去呀你!”
两人正在争吵,三大妈推门进来了。
“吵吵什么呢?这大清早的!”
三大妈一进门,扫了一眼于丽,目光就落在了阎解成身上,
她看到阎解成衣衫不整,扣子都没扣,鞋只套了一半,脚上还是光着,
脸色不由得就是一变,扭头就骂于丽:“好你个于丽!有你这么当媳妇儿的吗?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就算解成有再多不是,有什么不能商量的?我……”
“我打他?”
于丽又惊又怒,指着阎解成道:“阎解成,你自己跟你妈说,
我动你一根手指头没有?”
“妈!你瞎说什么呢!”
阎解成拉住试图一巴掌扇过去的三大妈,尴尬的解释道:“您说归说,动什么手啊!
于丽她没打我,就是想跟我离婚……”
“离婚?”
三大妈被拦住还有点不忿,转头就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
她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于丽,你凭什么跟我儿子离婚?我儿子有哪点儿对不起你的?
好吃好喝把你供着,结婚这么久一个蛋都没下出来,你还好意思提离婚?
要离,那也应该是我儿子提,你凭什么?”
“妈!您就别在这儿裹乱了!”
阎解成头都大了,于丽这边他还没摆平呢,他妈又跟着凑热闹,
一大清早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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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妈这一撒泼可倒好,顿时就吸引了全院的注意。
刚好,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吃完了早饭。
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这后院、中院的要出门,都得打从前院路过。
三大妈冲进西厢房耳房的时候,门都没关,
里面的动静,站在门外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急着出门的,干脆站在旁边看热闹。
林放推着自行车从后院出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他把车子往院里一扎,扭头就去中院请一大爷。
眼见着屋里三大妈跟于丽吵的厉害,他担心于丽吃亏,
却又不好上前护着,只能找人帮忙曲线救国。
“一大爷,您快点看看吧,三大妈跟于丽吵起来了,全院都在看热闹呢!”
林放冲进一大爷家的时候,两口子正在吃早饭,
还没来得及招呼林放一起吃两口,就听到这个消息。
一听这话,一大爷抄起衣服就穿上,赶紧跟着林放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好端端的,她们俩怎么就吵起来了?”
“嗐!”
林放道:“我也是刚从后院出来,经过后院听她们吵的厉害,
旁边还有邻居说什么于丽跟阎解成两口子要闹离婚,
也不知道怎么的,三大妈就跟于丽吵起来了……”
“简直乱弹琴!”
一大爷眉头都皱紧了,他道:“两口子吵架本来是件小事,
她一个当婆婆的掺和进去像什么话?”
林放也是没能摸着头脑,后世两口子闪婚闪离加起来都有不超过一个星期的,
搞得就跟闹着玩儿的一样,他听过见过的不老少。
可这个年代,两口子闹离婚当婆婆的也能掺和进去,他还真是头回见。
“我也纳闷。”
林放道:“三大妈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一个人,没想到跟人吵架还挺厉害的,
要不是阎解成拦着,她都要动手打人了!”
“她还敢打人?”
一大爷忍不住道:“她还当这是旧社会呢?反了她了!”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来到前院西厢耳房。
林放见门口拥挤的厉害,连忙吆喝了一声:“让让,都让让,一大爷来主持公道来了!”
“一大爷来了?”
“一大爷,您赶紧看看吧!”
“老阎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要不您等等再进去?”
有人跟一大爷打招呼,
有人想着赶紧解决问题,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旁边屋,三大爷在屋里饭的不够肃静,捂着脸唉声叹气。
按说,儿子要跟儿媳妇离婚,婆婆又跟儿媳妇吵架,
这样一场三方乱战,他这个老阎家的话事人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才对。
可三大爷嫌丢人。
他既是一个当老师的,也是院里的三大爷,
平时帮人主持公道惯了,倒也没觉得什么,
如今这家庭伦理剧落到自己身上,他脸都快被丢尽了,又哪里好意思出去。
林放跟着一大爷进屋,第一时间看向于丽。
于丽衣着整齐,头发不乱,脸上也没什么伤,看着倒不像挨了打的。
见状,他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人没事就好。
于丽看到林放进屋,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
她觉得自己事情没办好,还惹得林放出面平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旁边三大妈正张牙舞爪的,试图挣开阎解成,
她嘴上还在叫嚣:“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活也没舍得让你干,
你却蛋都没下一个,你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要离婚?
今天我就算打你几个巴掌,那也是应该的,教教你到底怎么做人媳妇!”
“他三大妈!”
一大爷冷漠的望着三大妈道:“你要再这么闹,就不是你们一家人的事了!
大家还要上班呢,你耽误的又不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能不能解决?不能解决,那就开全院大会讨论!”
“开全院大会就开全院大会!”
三大妈自觉有理,就没在怕的,她道:“我儿子哪点儿不好?她于丽凭什么提离婚?
我们家是缺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有哪点儿对不起她!”
“妈!您别说了!”
阎解成抱着三大妈,头疼不已,
早知道,他该及时拦住的,结果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妈这边劝不住,阎解成只好求于丽:“于丽,咱能别闹了吗?
你看把我妈给气的,都快犯病了!你行行好成不成?
就当我求你了,快点跟我妈认个错!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件事过不去!”
于丽低下头,是因为林放的出现,她觉得亏欠林放,
她可不觉得自己亏欠阎家什么,她道:“你妈不是说要开全院大会吗?
那就开呗!我也想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们老阎家是不是真的对我有多好!
错的又不是我,让我跟你妈道歉,你想什么好事儿呢?”
一大爷当场拍板:“行,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晚上下班开个大会!
现在该干嘛去干嘛去,别耽误了上班!”
至此,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门外开热闹的一帮人跟着散开,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于丽拿起自己的包,一言不发的离开。
三大妈有些不满,还想说什么被阎解成拉到了一边。
就这都不够闹腾的,再添乱,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他三大妈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一大爷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
林放也跟着退了出去,骑上车慢慢追上了于丽。
附近有人,他倒是没好直接说什么,而是招呼了一声道:“于姐,还气着呢?
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我捎您一程?”
“那感情好!”
于丽知道林放有话要跟自己说,她也没客气,扶着后座跳上去道:“我去单位!
你往前骑就行,一会儿我给你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