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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醉吴钩 > 第174章 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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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楚还没赶回京城,便已收到四个“好消息”。

这第一,当年作为衡王的赵晃任临京府尹,自从登基后,临京府尹的位置空缺了半年之久。而就在江楚在景州与三角区疲于奔波之时,赵晃封成王——当年的四皇子赵显,为临京府尹。

看上去这本没什么,可特殊性不在于是谁封,也不在于是谁受封,而在于临京府尹本身的特殊。这宫里宫外谁都清楚,哪怕身为皇子被立太子,排除储君之争的影响,也未必能安稳上位。而只有坐上了临京府尹,才真正算是半只脚踏进皇位。所以临京府尹的另一重身份——皇太子。

而如今赵显作为老四一屁股卡在这位子上,那就与当年的赵光义一样,是皇太弟。可他那是兄终弟及,赵晃这才刚上位没半年,已经把自己后事想好了?黎江楚可不信这三十万丈城府的皇帝现在就操开了自己的身后事。

第二,是关于泊州动乱。许知州整治不力,导致商人、百姓、官府三方矛盾日益加剧终致暴乱,被革职停办,由郑通判上位任泊州新知州。而吏部尚书曲鸣邰作为许知州的直接举荐人,遭御史台弹劾,被连坐左迁。

第三是,泊州百姓对抗官府,王剡作梗挑唆,说百姓无此胆量,背后必有人撑腰,而郑通判在泊州做的一系列“好事”,起初都损了佃户与商户的利益,这教唆百姓的罪名便扣到了商户们的头上。

如此,王剡便指控泊州多是奸商,而京家作为泊州乃至全国最大的商户,被迫拎出来当了出头鸟,被狠狠砸了一棒。

而最后一条,便是胡峦硕参西洲府监察不利而与百姓一起对抗官府,正好京枕桥又是京家大公子,两厢一撞,西洲府直接停摆,监察之职被暂罢。

一盘棋,不知道几个人在下,江楚却觉得,赵晃先前已经布好的格局,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被打破了。他以为也就如此了,万没想到回京往府里一钻,还有个“好消息”。

江楚还没迈进大门,老丁一眼就看见他脖子上伤痕,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江楚先摆摆手指了指后面从泊州带回来的那姑娘,让老丁给她安排一间屋子,备些衣物用品。

安求客已经从上川府回来了,坐在庭院的石凳里喝酒,邵岭涯在他旁边心事重重,二人瞧见江楚,邵岭涯一眼就瞧见了江楚脖子上的伤痕,“大人您脖子上的伤?”安求客一听才坐起身来,“(担忧)头子受伤了?”

江楚挥挥手没说话,径直往自己院子走去,正好撞上刚帮他清理屋子灰尘的仙婆从院里出来。仙婆老久没见他,刚笑道:“小梨子回来啦!”结果下一眼就扫见了他脖子上的伤,“你出去怎么伤着了?!还这么长一道……”

江楚:“(无奈)我这不活着好好的吗?你们是个人见着就问,刀尖上滚日子哪有不受伤的?”他见仙婆怔了怔,察觉自己语气稍冲,便轻轻抱了她一下,“仙婆我只是,最近事多,有点烦……”说完他便进了院子走进屋子,一脑袋躺在摇椅上闭了眼。

大小眼怔愣的仙婆回过身来看着那边面面相觑的安求客跟邵岭涯,打唇语问道:“他咋啦?”

安求客跟邵岭涯双双耸肩摊手,余光扫见走进来的京枕桥,四目便直直扎在了他身上。京枕桥看着他俩,别的没说,先叹了口气而后道:“你们说的对,千万别惹他生气……”

江楚这一躺就到了傍晚,头疼着该怎么面对赵晃。邵岭涯见他一直没动静,有些担心,自己转着轮椅进了他院子,发现他房门大开,人就在那躺得十分安详。本想离开,不料江楚开口问道:“你想说些什么我还不知道的吗?”

邵岭涯一顿,看着他犹豫一二,在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因轮椅不便,只能扔给了江楚。江楚抬手接住,睁开眼才发现是一份递呈王上的文书。

他粗略扫了一眼,内容是为遭连坐左迁的曲鸣邰求情,可表达的笔法上,以物欲物,说深晦含涩可偏偏又藏不住锋芒,说难听点就是把为官的“清正廉洁”摆在赵晃面前,然后再把“禽兽不如”迎面拍在了赵晃脸上。

而最让江楚沉默得响亮的是……这文书是韩书良上的。

江楚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殿试已经完毕,单算进士科,今年只有七十五人。由赵晃亲力亲为,落榜人数高达四十八人,而韩书良正是其中一个。

按理说落榜的考生只得来年再战,可韩书良运气好,他有个举贤不避亲的好伯伯——韩士昌。

韩士昌,景炎二十八年进士,字号山公。进士及第后出任平州一县县令,因政绩卓越拔升知州。韩士昌在任知州六年,平州风调雨顺,而期间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向朝廷举荐贤士。

平州多少有志青年,凡有才能,不论身份,都得到过他的举荐。后来有人成功在京城为官,特诗一篇回表礼赠,表示:“宁弃幞头去,愿识韩山公。”而七年前那个整治春疫有方的高汤县县令,正是被韩山公举荐,才有了步入仕途的机会。

韩士昌出任知州第六年,被迁至中央为官,而后因卓越政绩连连升迁,官至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韩士昌在朝几年,不与他人结党,不与他人交朋,为官一身干净,是那嗝屁的老皇帝留给赵晃为数不多的贤臣。

可赵晃没即位之前,韩士昌丧母,辞官回家丁母忧去了。韩士昌与韩书良他爹韩胜是亲兄弟,可韩胜耽于仙道不思进取,韩士昌恨铁不成钢,久而久之渐瞧他弟不上,关系遂不再好。但所幸他的小侄子韩书良志气颇高,他聊以籍慰,便多关照,也常鼓励韩书良趁着年少出去开开眼界。

正好殿试放榜,他丁母忧回来,知韩书良落榜,这才向赵晃举荐。赵晃见是他举荐之人,便把韩书良殿试的诗赋策论又拿过来看了几遍,一目十行走马观花似的,觉得也能看过去,便给了他仕途。

可他本打算把韩书良派去地方做县令的,可邵岭涯多一句嘴,说韩书良是江楚一手带过来的,赵晃这才把韩书良按进了吏部,做了员外郎。

韩书良入吏部,曲鸣邰作为顶头上司,没那些官僚架子,看他年纪尚轻,许多地方多有帮衬。而且不论曲鸣邰是哪党哪派,单纯作为个朝廷官员他也算是尽职尽责,朝堂上下看在眼里知在心里。

而韩书良不知道身在棋局之中,他辨点中间重些情义,上书一封做了另一种“不平而鸣”。赵晃也没想到,把他按在朝中按出了自己的骂名,觉得他实在欠火候,便把他调去国史院修史去了。

江楚看着韩书良的文书,揉着眉心头昏脑胀,竟兀自笑了一声。邵岭涯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自己推着轮椅逃了。他刚到庭院碰到了刚从国史院歇班回来的韩书良,看着他像是要往江楚院子方向走,“哎哎,你干嘛去?”

韩书良:“我听丁叔说扶玦兄回来了,我看看他去。”

“哎你停下。你真要现在去?”

“怎么了?”

“我不建议你现在去……他现在……”

韩书良看他也说不出什么原因的样子,便继续向江楚院子里走去。他见江楚躺在椅子上和睡着了一样,便放轻了脚步 。

日已落山,屋子里黑了下来。江楚睁开眼,看着轻声走来的他,稍稍坐起身子,说道:“帮忙把灯点上,屋子里怪黑的。”

韩书良摸出火折子点亮油灯,搬了个凳子在桌前坐下,借灯光看着江楚,问道:“扶玦兄你脖子……受伤了?”

“没事,划痕而已——我去外面这些天,怎么样?过的还顺心吗?”

“就那样……殿试落榜,遇到韩伯伯,忝进吏部做了个小员外郎,顺便……”

“顺便上书一封,指着皇帝鼻子破口大骂?”

韩书良这便知道为什么邵岭涯不让自己这时候找黎江楚。他搬起凳子坐近了些,问道:“扶玦兄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吗?泊州许知州是曲大人举荐不假,可出了问题一个许知州不够,非要搭着曲大人一起吗?这明显就是贼人故意构陷曲大人,王上既然看不明白那我就要上书敲醒他!”

“(发笑)王上看不明白……书良你怎么不想想,曲鸣邰被构陷为什么没人吭声只有你吭声,你是觉得满朝文武都是傻子,谁都看不出曲鸣邰是被构陷的,只有你韩书良能看出来?”

“他们都是明哲保身之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里一套背里一套!圆滑处世八面玲珑,他们才不管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他们只管着自己保得住官帽守得住官袍!还是扶玦兄你也觉得他们冷眼旁观就是对的?你和他们也是一水清浊浑在一起?”

江楚:“……”他摊着手,无奈一挥,“书良,有些事情不是不让你做,有些话不是不让你说,是你该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这些事情的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

韩书良:“后果就是我去国史院修史了啊!为什么要有文书啊?为什么有御史台啊?为什么有谏院啊?如果都不让说话那就全废除算了!”

黎江楚听他小嘴叭叭不停,上身伏在桌子上去够茶壶想倒杯水压压火气,一拎起来才发现壶里干干净净。

韩书良:“在其位的都不谋其政,那以后还有谁敢说?我韩书良偏要做这逆水行舟的第一人!”

“砰——”江楚把手上的茶壶搁回桌子上,力道明显重了些,吓到韩书良一哆嗦,瞬间闭上了嘴。

江楚张开嘴又闭上,把差点吐出去的话降了音调才说出来,“韩书良你想做你想说这没错我也不会拦你,可问题是你得有去说去做的资本!你知不知道朝堂底下有多少暗流涌动,你偏差一步就是尸骨无存!”

韩书良:“可我只想替曲大人说句话这怎么了?”

江楚:“你根本不清楚你蒙头乱撞的后果!”

韩书良:“这有什么不清楚的?罢官回乡,再不济我下狱,顶死了就是我韩书良一条命!”

江楚:“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只有你自己吗?!你以为朝堂的浑水是你想淌就淌的吗?!如果王位上坐的不是他赵晃,你脑袋可能已经不在脖子上端着了!”江楚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沉了口气,缓和些下音调,

“书良你知不知道,朝堂上有多少双眼在盯着我们?我们每错一步出事的可能都不止是自己。如今你上书为曲鸣邰求情,若有任何一方想把此事做大,你韩书良,你爹韩胜,你伯伯韩士昌,我黎江楚,甚至整个西州府可能都会把命搭进去!”

“你现在平安无事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你现在仅仅是个员外郎。可若日后你攀得越来越高呢?”黎江楚把上身靠回椅子去,抱着胳膊不停用指腹揉着太阳穴。

韩书良沉默了,他看着满身疲惫的江楚,靠在那里居然有些像个迟暮的老人,低下声垂下脑袋道:“对不起扶玦兄我……我只想……”他尅着自己的指甲,“我之前只是个铅山县的小书生,我算不得聪明也算不上笨,我什么事都能做却样样不精。我不是那些拔尖的天才,我是个普通又平庸的人,我总是一事无成,也总会把事情搞砸。”

“我是不甘人后久居人下,我也有经国治世的宏愿。可我越努力我就越容易失败,我越想做好我就越会犯错!一次又一次,甚至让我觉得可能我这辈子就是,科考落榜,再考再落榜,幸运的话我有一日能及第,而后步入仕途,到地方像我爹一样做个小县令,然后也许,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可是,可是我在颍州南建城那个小客栈里遇到了赵——宁王殿下,还有扶玦兄你。我跟着你们走了一路,我发现好像我本该平庸平淡的人生出现了转折,我想能和你们一起并肩前行,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也能出一份力结果我……我还是搞砸了。”

江楚看着他低着脑袋,身躯被烛光照小了几圈,不过二十的少年居然显得有些苍疲。江楚坐起来凑近了韩书良,“……其实,我们都会犯错。而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犯的错,(一哽)那让我失去了——没有人能一直步步为营,都有马失前蹄的那天。我也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最近烦心事太多了,对不起。”

韩书良:“(小声)我知道扶玦兄,你已经很努力在和我好好说话了。”

江楚看着他消瘦的肩膀,搭在上面轻轻捏了捏,“男子汉的别垮着肩膀……书良你在我眼里从不平庸,我自酒馆见你第一眼时便觉你对我胃口。你有你自己的光芒那很特别,你的善心你的仁义这是很难得的东西它们……”

江楚:“我想说的是,你没有错,你只是需要学会冷静下来去想去斟酌。我知道你想独当一面,你想像个大人一样,那就不该是无头苍蝇似的莽撞。你得先护得好自己,才能去护别人。”

老丁走进院子,在门外道:“少爷,韩公子,该吃饭了。”

“知道了老丁。”江楚见韩书良还垂着脑袋,便也低下脑袋去看韩书良,“吭个声儿啊,还生我气呢?要不要我再给你道个歉?”韩书良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江楚,江楚发现,他目光里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