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清运朝。
巴蜀行省,川东道,达州直隶州。
灯火通明的高大旗城外,围绕着零零散散的古朴村寨,川流不息的人潮涌入最近的几个茶肆。
说是茶肆。
实际上不过是清人工匠们歇脚之地,附近结束一天劳作的农户们也喜欢坐在这里闲聊,久而久之,由一些简易草棚搭建起的地方。
大雪飞扬。
中年匠人陈二握着冻僵的斧头,阔步走入了草棚。
掀开厚麻布,暖风从草棚内涌出,陈二感觉自己略显僵硬的身躯稍微是恢复了些许。
“听说了吗?”
“据说旗城里的地主老爷们,一部分要重新回到清民坊间,出旗为民啦!”
调侃、幸灾乐祸的声音不断响起。
“什么?!”
“地主老爷要回来了。”
这一次,盘坐在地上的清民们,不少人尖细声音里满是仇恨和愤懑。
“王老汉的闺女被旗城里的清旗老爷霸占为奴——!”
“大家都说王老汉不甘心,想要衙门前去讨要一个说法,结果报官无门,连鸣冤鼓都没见到,被一口飞剑远远摘了头颅。”
“一家人就这样惨死在安远街头|……血染红了菜市口。”
陈二带来了一个来自安远街的最新消息,如同火上浇油一般,令其他清民怒火腾起。
旗城之内,旗人地位不可一世。
普通民人在旗城里死伤,地方官吏一概不得追问,只能移交旗城【理事厅】,这也助长了旗人嚣张跋扈的气焰。
以往跟随清太祖开疆扩土,建立从龙之功的清字旗人,父辈铁庄稼就此倒下。
带来的影响却似湖中落巨石,泛起层层涟漪,直至掀起惊涛。
所谓清旗分轸只不过是表象。
在妖清天下,非旗人不得修武,更不得修行。
一夜之间。
足足百万修行有成的八旗清人被一张黄帛敕令,罢黜苦修多年的一身修为,再遭昔日同为八旗子弟的军营蛮横的赶出灵气充沛的【旗城】。
这些曾经居住在旗城,失去修行地位的清旗旗人。
反过来重新挤占清民大家族的城邑!
一家老小不明不白死在旗城,妻女为娼,日复一日食不果腹,百里良田为旗人牧马草场,辛苦百年安定下来的基业被出旗清人夺走……
仇恨、绝望重重压在清民肩上,冷冽的寒冬下,不时摇曳的火光,倒映着在场工匠、民人、小贩脸上压抑,苦闷的沉默。
他们有什么?
不能文,不能武,更不得修行!
地方官府爪牙搜刮民脂民膏,旗城老爷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盘踞在乡野的小妖恶鬼吞吃血食,出旗清人又要在他们骨头上刮去一层仅剩的油沫!
朝廷不给活路!!
半晌。
陈二苦闷地叫了一声:
“太阳出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
“我们是幸运的。”
“至少还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城门外冻死的白骨不知几何,他们才是无人问津的蝼蚁。”
直至草棚内燃尽的木枝,余烬带起火焰,噼里啪啦炸响,又像妖清天下此时千家万户点燃的火一样,散为漫天星。
黄昏将至,白昼大明。
迷迷糊糊半醒着的其他匠人长叹一口气,正要提起腰间的斧凿,掀开厚重麻布,重复一天劳作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等小民饱受苦难——!”
陈二冻坏的手露出肉芽,手捧一炷燃起的黑色长香,香烟袅袅,散入草棚内外,透过厚厚的雪花,飘向未知之地。
“官府、旗人肆意欺凌我等蚁民,我等只想活下去啊!”
“只想活下去——!”
眼神黯淡无光,面色苍白如纸的匠人嘴唇翁动,却说不出话,堵在喉咙中。
小贩、家丁、兵丁,乃至角落里,生活困苦清旗旗人怔怔的看向陈二。
“世道衰微,草民心中亦有一口不平意气——!”
一浪更比一浪疯狂的狂热呼喊中。
陈二迎着神色各异的清民们徐徐开口:
“我本是城外一流民,偶然得红阳宝香一炷,下苦修行多日,终在三十二岁,得了功成。”
“练成了,手中一炷香,洒遍满天下!”
“那我们拜的是什么?”
几个生活困苦的清旗旗人不像其他清民愚昧,反而警惕的询问,但脚步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本教教名弘阳……”
陈二淡淡一笑,诵经念咒,手上红阳宝香持续燃烧,却见袅袅香烟凭空勾勒出一座高大城池,直至忽然响起的踏踏踏马蹄声出现。
“教首已为大家准备好了房屋,热气腾腾的饭菜……曾经柴火当棉袄,蕨根当粮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
领主频道。
今日一如既往的热闹。
完颜构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着自己在妖清天下的所见所闻,偶尔还有些一闪即逝的直播画面。
引得其他区域探索的领主们,不时驻足侧目,细心记录下画面里可能有用的信息。
“旗人与清民所居之地,繁华仿佛从最高雅的诗歌降至最粗俗的散文,落差极大。”
借着直播视角。
完颜构缓缓讲述着自己傀儡道具巡视往生诡境的所见所闻。
领主们进入妖清天下已经有一段时日。
烈火烹油似的乾隆盛世下。
潜藏着恐怖的暗流争锋,清民群体中愈演愈烈的三阳传教,加上山川各地的烽火四起,很难想象这是所谓盛世该有的场景。
“红阳教在妖清天下流传广布,教势甚钜。”
“南方巴蜀一省之地,已沦为一座巨型往生诡境,接连不断吞吃来往行人商贾,可怜妖清天下堂堂龙庭之主,对此半天应对之策都没有。”
“国祚危机远远不止如此。”
“如今古州动乱四起,妖清运朝又将防御中心放在长城边疆,抵御我大夏天威,如今这乾隆老儿面临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
你一言我一句。
载歌载舞的乾隆盛世,好像漏风的茅屋一样,一触就破。
“管他这些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