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手里的勺子差点没握住,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似的,好看的脸色瞬间僵硬了。
“这个人是个疯子啊!这下完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好?真是可恶,难道还要白白糟蹋钱给一个疯子治病吗?”
“我也真是太倒霉,竟然捡了一个疯子回来!”
他胸腔都气得起伏,然而那女子却抓住了他的袖子,继续道:“二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很危险的!”
樵夫生气地扯回袖子,撇嘴道:“谁是你二哥啊,你认错人了!而且这里是我家,有什么好危险的!”
女子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突然脑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痛苦不已,呜咽地抓着自己的头。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樵夫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她想起了什么?
女子一挣扎,从床上冲了下来,将送到嘴边的勺子震飞,将他手中的碗碰掉,清脆的破碎声音传来,瓷片飞溅,热腾腾的粥倒了满地。
连樵夫自己,只不过是被她碰到了,看似不重的力道,差点把他打出屋外。
“修鱼问叶……我,我没办法说服母亲,家主,对不起,保护不了你们。”
“大哥,二哥,你们去哪了?”
樵夫摔得两眼发黑,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想把床边碎碗收拾了,那白衣女子好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看了一眼外面的雨,转头道:
“二哥,你干嘛带别人对付我?不是说会相信我的吗,你以后要后悔了……”
樵夫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后悔?我现在就非常后悔!”
精神病!
“二哥,我干涉太多,自食恶果了!都恨我吗,恨吧!恨吧……”
凌曦抓着他双肩的手忽然放下,樵夫被吓地险些灵魂出窍。
刚刚放松了一些,又见她晃来晃去不知道念些什么。
“女疯子!你在跳大神吗!不要再做法了!我本来屋里就没几样东西,等下全毁了我怎么活??”
虽然愤怒,但想起她刚刚捏住自己双肩的恐怖力道,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就担心她突然发疯翻脸,把自己的脑袋打开瓢。
该死的!自食恶果的是我才对吧!
樵夫暗骂。
凌曦的灵脉晦涩,刚苏醒潜意识里就想运功自疗,结果被体内寒冰箭所刺激,先前老村医跑路之前给她简单包扎的伤口又爆血了。
她整个人痛苦无比,身子不停地颤抖,樵夫见状心漏了半拍,
“不是叫你不要乱动了?伤口又崩开,先前算是白包扎了!还好老村医没收我的钱,否则我会被气得先你一步见阎王!”
“我真是服了,脑子有问题就不要瞎晃悠行不行?回你的床上躺着去吧你,我这小破屋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捡到你个驴疯子是我祖上冒黑烟冒多了!”
……
第二天一早,青石村里的流言已经传疯了。
“听说了吗?昨天下午的时候翁信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来,还请了老村医过去看!”
“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人都往村子里带,把我们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反正他也很看不惯我们!跟谁上辈子欠了他债似的,天天一张冷脸嘞!”
翁信带着从镇上请来的最有名的大夫,看到正有人用闲言碎语议论自己,毫不客气地蹬过去,骂道: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老东西,冷血的人!我的事情用得着你们来管吗?闲吃萝卜淡操心,我呸!”
郑叔、王婶瞪大了眼睛,却也不敢回话,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晒自家豆角。
刘大爷正在抽旱烟,看到前一秒还在被八卦的主人公,下一秒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背过气去,“咳咳咳……”个不停,脸都涨成了枣子色。
华大夫跟在后面怪手足无措的,好在翁信甩了个眼刀给路边的众人,就头也不回地前往草屋。
屋内、
凌曦安静地平躺着,她自扯开伤口爆血之后,就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翁信怕她睁开眼睛又乱发疯,就往她眼睛上缠了一段绷带,让她看不见外界。
现在她属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一直没有再挣扎,看来效果确实还不错。
华大夫坐在床边,给她把脉,又查看了一下伤势,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伤不仅仅只是外伤,内伤也挺严重的。我这里有个药方,你拿去抓药用,能让她再坚持一阵子,但是治标不治本的,你要另请高明啊。”
翁信着急道:
“可是大夫,你已经是我能在镇上找到的最好的医生了,打听过去你名气最大,如果连你都治不好,还有谁能治好呢?”
华大夫摸了摸胡子,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曾在杏林见过一个神医,她对救人很有自己的方法,我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也屡次向她求教,我把她的地址写给你,你去找她,她一定会帮你的。”
翁信接过纸条和药方,对华大夫感谢道:“谢谢你啊医生,这是诊费……”
华大夫提起药箱,婉拒道:“我没治好她,不敢要什么看诊费,你留着钱抓药吧!”
“这么严重的伤我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这个女子的体质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坚持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就当你让我开了眼界,看诊费抵消了。”
“真不愧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名医,真的是多谢你了!”
翁信将他送出门去,感慨道:
是太难治了吗,一个一个都不敢收我的钱,也不知道那纸上写的「医仙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完全都没有听说过呢?
也不知道我的钱够不够,等下把家里的柴火都买了看看能凑出多少钱。
翁信后知后觉地悲催道:
“完了,我准备离开这个村子去别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的钱,这下要全部砸进去了!我的念头,这下全泡汤了!”
他心里不断地叫苦:为什么我当初要把那个疯女人捡回来?
转头又收拾好东西出门按照药方抓药,煮了给凌曦喝。
医仙子的所在离青石村不近,翁信赶了好半天的路,终于来到一家店门外,上面牌匾上题着大大的几个字:清黎医馆。
翁信说好来意,医仙子便随他动身了。
两人进了屋,医仙子只看了一眼凌曦的脸,就断定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幸亏引荐她的华大夫不是什么庸医,及时用药汤吊了她的命,不然她还真的撑不到自己来的时候。
翁信道:“怎么样?大夫,能救吗?”
医仙子面无表情道:
“可以一试,但我不能保证她百分百能活过来,毕竟她之前发过功,经脉爆血,很难收拾。”
翁信不是修仙之人,没有武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凌曦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于是干干巴巴地问道:
“那要怎么办?她有多大概率能痊愈?”
医仙子波澜不惊地解开她针袋上的结,露出里面一排排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的针。
“二成。但加上我和我的太乙神针,存活的可能性可以增加到五成。”
“无论她活不活,三十两的看诊费我都是要收的。”
翁信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医仙子吗?”
医仙子无意识地颦眉,用江南人特有的温柔面容说着不带情感的话,
“就算你叫我医神子,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我是人不是仙,医仙子也只是病人给我起的绰号而已,我治病救人,不可能每次都成功。”
翁信在意的是:为什么生还的可能性只有区区五成。
而医仙子想的是,这病人生命垂危,又和他非亲非故,必然只是尽力而为,然后结果是什么听天由命罢了。
看这居住环境,再多要看诊费他也支付不起,意思意思得了。
翁信心有不满,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如她所说,医生确实不是神。
但是先前期待拉得太高,现在多少有些失望。
土晶灵独自飘在空中,怎一个害怕了得。
原先它一直攀附在凌曦的肩头,而当它从沉眠中苏醒之后,发现凌曦已经因头部受创变成了二傻子,
自己光风霁月的主人变成二傻子?还这样半死不活的,这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医仙子的医术到底怎样。想来想去,凌曦怎么会敌不过商别情还坠崖呢?难道那次,她不小心中箭了?
土晶灵忐忑不安,只好寄希望于这个医生。
医仙子感觉凭空多出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心下暗自怪异。
但看病人已经这样,不能再作延误,因此全神贯注,先取出针来,在翁信看不懂的目光中刺中凌曦面部几处所在。
医仙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严重的伤势,只有五成把握,虽然表面上眼神如古井无波,但是实际上已经紧张地冒汗了……
“医生,你的手,在抖呢!”
翁信瞟了她一眼,不安道。
医仙子吓得一跳,故作镇定地怪罪他:
“不要突然出声!你这样会转移我的注意力,很危险!不然你还是出去看门吧,不要影响我的发挥了!”
这时头上插满针的凌曦感觉到了不舒服,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她的双手似乎要把床板抓破,医仙子连忙上前按住她,
“不要动,动了针会移位!”
翁信在旁边不知怎么办,突然心生一计,装出威严的声音开口道:
“给你看病是为你好,难道我还会害你吗,不要再挣扎了!嗯?”
凌曦听到声音,转头看向翁信的方向,但是她的眼睛被绷带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
“二哥?是你在说话……”
她的表情有些不解,但还是选择忍住剧痛不动了,“好吧。”
医仙子对疯癫人士习以为常,这会儿终于放下心来。
她对翁信嘱咐道:“你先出去,我治疗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
翁信看了凌曦一眼,乖乖出去了。
医仙子凝神聚力,“太乙神针!”话音刚落,手捏着的细长银针没入凌曦头部。
凌曦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嘴唇发白,口中溢出黑色的血液。
土晶灵不明状况,绕着医仙子飘来飘去,大惊失色道:
“怎么还吐血了,刚刚明明都还好好的,害呀,这个庸医,害死人啦!”
医仙子不敢稍作松懈,手法飞快,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取出了所有的针,然后汇灵力于指尖,点住凌曦几处穴位,最后擦去她唇角的血。
“大功告成!”
医仙子边收拾东西,边道出长久以来埋在心底的疑问,“怪了,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监视我……”
土晶灵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而这时听到她喊大功告成,终于放弃了报复这个医生的想法,飘回凌曦身边。
“……告成?已经结束了吗?”
屋外传来翁信焦急的声音,他在屋外来回踱步,终于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医仙子回答他:“对,结束了。”
“太好了!”
翁信步入屋内,看见凌曦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露出常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
医仙子看他这样高兴的样子,好像这个病人是他什么重要的人一般,心中升起许多感触。
她行医已经好多年了,看过的病人成百上千,在现在这个妖魔横行的动荡世界,生存不容易,赚钱不容易。
在一些流民当中,为了一口粮食就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是真正命如草贱的地方。
人们不知道哪一天就开战了,不知道那一天自己住的地方就有妖怪入侵,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什么势力抓去充壮丁。
生活充满了不可预知。所以老百姓们攒钱攒粮食,不敢轻易生病。如果有亲人病了,面对昂贵的医药费,也就随他死了算了,不会带他就医。
这个樵夫,天天砍柴、挖野菜、烧炭、卖人力,估计从出生以来就没吃过几口荤腥,却愿意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拿出多年积蓄治病,该说他善良,还是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