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和虞清漪返回楼上的时候,皇甫靖就站在走廊上。
“五姑娘可真是不容易。”皇甫靖笑容满面地看着虞清漪,好似方才听到的事情十分寻常似的,“这世间总有些父母认为仅凭那一点微薄又脆弱的血缘关系,就算什么都不付出,也能得到子女无怨无悔的孝顺,明明他们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子女做过什么,却希望他们的子女什么都为他们做到,真真是异想天开。”
虞清漪浅浅一笑:“是啊,先有养,然后才能有孝,都是因果,没有因,怎么可能得到果?”
“正是这个道理,”皇甫靖转身往雅间里走,“可惜菜都凉了。”
“让他们重新上一桌就是了,怎么可能让太子殿下饿肚子?”虞清漪侧头看了宗越一眼,然后跟宗越一前一后地踏进雅间。
“说点儿正事吧,”在桌边落座,皇甫靖的视线在宗越和虞清漪之间摇摆不定,只因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跟谁说,“听说楚帝打算让他的二公主嫁到南梁来?”
“确有此事。”宗越给虞清漪倒了杯酒。
虞清漪接过酒杯就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顺手将酒杯还了回去。
宗越便又给虞清漪倒了一杯。
心知他只能跟宗越谈事情了,皇甫靖就将视线落在了宗越脸上:“已经决定了?”
“不出意外,便就是二公主了。”
连皇后都已经禁了二公主的足,并派了嬷嬷去教导二公主,只要二公主还活着,十有八九是逃不过了。
皇甫靖啧了一声:“本宫提议和亲,是想与大楚联合,互相扶持,可不是想娶一个不顶用的公主回去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皇甫靖扫了一眼,闷头喝酒的虞清漪,问宗越道:“段氏真的没有合适的女人?”
宗越用他那不带一丝人气的视线瞧了皇甫靖一眼:“段氏的姑娘也是你能肖想的?”
皇甫靖皱眉:“因为段氏的女儿不远嫁?”
“殿下想多了,只是因为你不配。”宗越直言不讳。
皇甫靖当即翻了宗越一个白眼。
宗越又道:“殿下若只是想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太子妃,那我大楚除去段氏,还有西南的秦氏、东南的蔡氏和东北的百里氏。”
四国公都是将门,教养出的儿女性情、能力都差不太多。
皇甫靖撇了撇嘴:“但你们大楚其他三位国公在楚帝的心里都没有肃国公那般重要。”
宗越拿走虞清漪手上的酒杯,夹了块肉放到虞清漪面前:“重不重要能如何?你真以为能利用这个女人从大楚获取更多利益?”
皇甫靖轻声一哂:“本宫可不敢奢求什么利益,只不过是想求得一块保命符罢了。本宫的能力二位都是知道的,若真能登基,本宫不求大楚施以援手,但求大楚不要落井下石。”
宗越又给虞清漪夹了一筷子菜:“当上太子之后,知道那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了?”
宗越还在南梁的时候,皇甫靖可傲得很,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莫名地自信,觉得自己配得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皇甫靖摸摸鼻子,有些窘迫:“旧事莫提。”
之前不懂事,只觉得旁人不看重他、不欣赏他是旁人的问题,因此孤傲、清高,自以为德才兼备、善治善能,可当青阳侯和五姑娘离开南梁之后,从御下到夺位再到治国的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这才知道那有多难,也充分了解到自己并非是治国良才,更没有做君王的天赋。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想要活着,就只能硬着头皮坐在那个位置上。好在还有四皇弟、川山王和紫玉王辅佐他,四皇弟善武,紫玉王通文,而川山王原本就身居高位,阅历丰富且经验老道,再加上那些不参与皇子斗争只一心为国的耿直忠臣,他勉强能坐稳那个位置。
但实在是太勉强了,光是处理内政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跟邻国、敌国周旋,为此他必须选择一个强大的盟友,一个能镇住南梁国内各方牛鬼蛇神的盟友,一个能让其他国家不敢轻举妄动的盟友,而大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知道与大楚结盟是他高攀了,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了稳住南梁局势,为了给自己争取成长的时间,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他也得争取到大楚这个盟友,因此他要娶回南梁的这个太子妃,必不能是可以被大楚轻易舍弃的女人,大楚的公主显然没有这个分量。
虞清漪突然开口,缓缓说道:“大楚的公主也好,段氏的女儿也罢,都是会被轻易舍弃的,段氏在大楚的地位也并没有太子殿下所想的那样不可撼动,全凭陛下的心意罢了,殿下娶谁都是一样的。”
皇甫靖无非就是想要一个长久有效的保证,可这种事哪有什么保证?如今陛下无意夺取南梁疆土,就算不联姻不结盟,陛下也是不会去找南梁麻烦的,等他日陛下动了这个心,那不管是大楚的谁在南梁,都阻挡不住陛下挥兵南下的脚步。
结盟这种事,只能靠人品来维系,旁的都没有用。
皇甫靖无话可说。
五姑娘说的道理他都懂,但他心里不踏实。
虞清漪瞧了皇甫靖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殿下与其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结盟之后,南梁能给大楚什么好处。”
只要南梁能给的好处足够诱人,害怕陛下不帮助皇甫靖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是被虞清漪提出来的,皇甫靖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虞清漪,又看了看宗越。
方才青阳侯跟他闲扯半天都未提及“互惠互利”这个问题,但五姑娘一开口就直中要害……事关朝政的事不是应该由青阳侯来问他吗?这两个人的位置是不是颠倒了?
但如今的皇甫靖学聪明了,哪怕心中疑惑,也不会将每一个疑惑都问出口。
“本宫还只是南梁的太子,哪里做得了这个主?”
宗越用他那不带一丝人气的声音冷漠地说道:“无妨,大楚所支持的从始至终都是你皇甫靖,你今日所许下的承诺,待到来日兑现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