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渊很快从昏迷中醒来,谢母呼天抢地,谢天谢地的模样暂且不提。
等到谢以渊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住,找了个借口推说自己要休息,将房间里的人赶出去后,便私下叫来了家中的管家谢昌。
刚关上门,没等谢昌开口,谢以渊忍不住问道:“要不是我们的人及时赶到,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城郊了。昌叔,有没有查清楚,那群黑衣人的来历?”
谢以渊揉了揉眉心道:“谢孟氏又哭又笑,说了半天,我愣是没听明白她讲的什么。”
管家谢昌也是眉头紧锁,俯首敬畏道:“回小主子的话,我与那群黑衣人交过手,他们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绝不是一般的刺客,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
谢昌沉吟片刻:“小主子,您是知道的,属下二十年前,曾跟随主子,在军营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年,也一直在训练我们的人,那些刺客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是谁想要刺杀姜晟和姜姝予?难不成是临边宸国不忿割地赔款,想要刺杀苍国储君?”谢以渊自言自语。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的目的是自己,毕竟那姜家那两座大山顶在前头,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谢昌想了想,也道:“这倒有可能。”
谢昌抬起头,似乎想到什么,“小主子,宸国那边的赔款是不是不日就要被护送抵达我苍国了?”
谢以渊点头。
自打宸国战败,被秦肃一鼓作气,接连攻下三座城池后,一下慌了神。
再没了往日嚣张的气焰,连夜派了使臣团,前往苍国议和。
经过为期半月的讨价还价,最终以宸国割地赔款收尾。
地是好割,钱款还未送达。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上交银钱的最后期限。
十日前,宸国那边发的公文已前一步抵达京城,呈到了皇帝御案之上。
“这时候,太子遇袭,十之八九是宸国所为,若是太子有个闪失,苍国必然会乱。”
谢以渊沉默不语。
“小主子,你可是有别的想法?”
“昌叔,我觉得,这事怕没这么简单。”谢以渊道,“宸国不日便上京进贡,这时候,若是姜晟有了什么闪失,遭遇刺杀,大家的矛头必然都指向宸国,因为宸国是唯一得利者。”
“宸国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这么做?”
谢昌点点头,也觉得小主子说的有理,“那这事……”
谢以渊也想不到还有谁想要姜晟死,除了宸国皇室和他们。
谢以渊又想到另一件事:“楚灵儿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臂,看向小腿,那里果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在他受伤昏迷,被昌叔救回之前,他明明记得自己不敌那群黑衣人,双臂间、小腿处被砍伤,鲜血直流。
可眼下,身上的衣裳还在,仅留下几道浅浅伤口,不痛不痒。
谢以渊微微愣神,要不是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提醒着他,他确实受过不轻的伤,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止一次发生在他身上。
就在半年前,他被迫跳下悬崖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曾想,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安全地躺在干净的床榻上,浑身清爽整齐。
之后,小木屋里走进来一名女子,那女子正是楚灵儿。
最初的时候,从小养成的警惕的习惯,让他假装依旧昏迷不醒,想看看对方是友是敌。
片刻,楚灵儿竟然径自俯下身,两人的气息交错之间,他险些绷不住,暴怒而起,无奈身体受伤严重,他只得隐忍不发。
没想到,温润的触感在唇间蔓延开,让他心头一颤,紧接着,他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什么东西。
一股暖流自唇间延续,贯穿全身。
身体受伤之处,骨骼断裂之处,仿佛被重新连接了起来,疼痛也在渐渐消散。
昏昏沉沉之下,他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原本骨折的胳膊竟然好了,而被树枝划得血肉模糊的身体,那些伤口也变成了浅浅的、粉色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神奇速度痊愈。
谢以渊惊叹的同时,越发怀疑救他之人。
后来,他寻了个契机,缓缓转醒。
楚灵儿对他自我介绍,又说在哪里将他捡到,她略懂医术,这些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才换得他如今的死里逃生,云云。
但是,他心里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兴许她觉得自己受伤严重,不会注意细节,但殊不知这些年的步步为营,细微末节,他都十分在意。
不说他昏昏沉沉之间的意识里,明明她只是俯下身,亲了自己,自己一觉睡醒,伤口就好了许多;诚然如她所说,她略懂医术,将他治愈……
但她照料自己的那些天里,他从未见过她熬药,小木屋里也不曾有什么草药的味道,她是如何治愈自己的?
更何况,什么药能有如此奇效?
能做到生肌塑骨?
但既然楚灵儿这么说了,他便装作这么信了。
因为他看出她对他有意,总是在不经意的相处之中,提醒他,她于他乃是救命恩人,他需好好报恩。
如何报?
见她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那眼藏不住的爱意,谢以渊就知道她是倾慕自己的。
这种眼神,这些年,他见的实在太多,不过是拜他这幅好皮囊所赐,京城贵女,主动投怀送抱的,亦不在少数,就连宁德公主姜姝予不也总是用那种倾慕的眼神望向自己么。
不管那楚灵儿究竟是何来历,谢以渊还是决定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好好观察。
有了上次的经验,谢以渊醒来后,见到安然无恙的自己,甚至伤口都快痊愈了,丝毫不惊讶。
只是,怎么没见到楚灵儿?
谢以渊微微皱眉。
提及楚灵儿,谢昌想起另一件事来。
“小主子,楚灵儿被太子的人给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回事?”
谢昌据实以告:“属下等到太子,宁德公主等人离开后,才敢现身相救,之后,您昏死过去,属下们将您安置在马匹上,暗中护送,让那马儿将你送回谢府,这样不容易让人起疑。”
“太子和宁德公主大概也是得到了您被马儿驼回谢府的消息,没多久便来谢府探望,彼时,您尚在昏迷之中。”
“我们的人生怕被太子隐卫发现,因此没能靠近,只知道不知怎的,楚灵儿得罪了太子,被太子命人拿下,一并带走了。”
楚灵儿对于谢以渊来说,可不光光是救命恩人一说,她身上神奇的治愈能力,还有待挖掘。
要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让姜姝予生气,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也要将人留下。
只是,如今,很多事都超脱了他的掌控。
先是宸国有胆挑衅苍国,竟连个宛郡城都没打下,就被一个秦肃打得连丢三城,连夜求和;
其次,南地关系网竟被连根拔起,他们埋了这么些年的线,他们的钱袋子也被斩断;
再来,姜姝予的气性竟是这般大,根本不听他解释,仅凭他与楚灵儿之间一两个小动作,就断定他们之间不清不楚,还求到皇帝面前,解除了婚约。
现在,楚灵儿竟然也被姜晟抓走了!
谢以渊的眉头紧锁。
“准备下,我要即刻进宫。”
————
紫鸢前来通报的时候,姝予正在殿中翻看曹振芳递上来的密信,她稍稍抬头,问道:“他谢我什么?”
“谢小将军说感激殿下和宁德公主前两日,带御医前去为他诊治,如今他已大好,前来谢恩。”
姝予笑了笑:“他的伤可不是御医的功劳。”
原本不确定,如今听到谢以渊求见,姝予倒是有九成把握猜测——谢以渊是知道楚灵儿身份不一般的。
他能不知道楚灵儿被她和太子哥哥带走了?
他不直接替楚灵儿求情,反而迂回来谢恩,这人是知晓她此番取消婚约是认真的了,她姜姝予于他还有大用处,他并不想因为楚灵儿这个人,使得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这一点,从他托姜晟将她约到城郊见面,一再放低姿态可以看出。
有些东西,是楚灵儿带不了给他的,只有她姜姝予能带给他。
谢以渊此番前来,不过是借着谢恩的由头,想来探听虚实,看看她的态度罢了。
“他去见过太子了?”
“嗯,刚从东宫出来,就往这边来了。”
想来也是,要不是东宫应允,他连宫门都摸不着。
既然太子哥哥没把他赶出来,也应证了她的想法——他没有替楚灵儿求情。
“不见。”红唇轻启,吐出两字来。
原本还担心自家主子左右摇摆的紫鸢立马清脆地应下,“奴婢这就去打发了他。”
谢以渊没能见到姜姝予,只得出宫。
他回想刚才去东宫谢恩时,姜晟的脸色不愉,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
他小心提及楚灵儿,探问灵儿到底犯了什么罪,姜晟的脸色更难看了,直言不讳:一个贱婢,竟敢使些狐媚手段,勾引东宫太子!
听到这个,谢以渊都惊呆了。
楚灵儿对他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她又怎么可能勾引姜晟,可这话还不能这么说。
对面坐着的人是苍国的东宫太子,尊贵无比,难不成还不上他一个小将军?
姜晟一副不予多言,脸阴沉得可怕,谢以渊想要为楚灵儿求情的话梗在喉间,没敢说出来,只说一会还想去宁德公主宫谢恩便离开了。
谢以渊离宫后不久,姝予也出了皇宫,直奔刑部大狱。
这次是去见楚灵儿。
楚灵儿因为神思过度,昏昏沉沉,任由一众侍卫将之关押进了刑部大牢之中。
等到她睁开惺忪的双眸,眼前的景象让她诧异。
昏暗的房间,一股腥臭发霉的气味充斥鼻尖。
她的正前方摆着一张陈旧的小木桌,桌上放着一盏烛火,烛火将小木桌旁的人的身影拉得颀长,倒影在惨兮兮的墙面上,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这里是哪里?楚灵儿只记得她在救谢以渊,然后苍国太子和宁德公主突然来了。
她跪下行礼,突然身子一痛……后来怎么样了?她有些不记得了。
隐约间好像记得太子姜晟怒目而视,紧接着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出去,之后便是沉睡过去,意识不清了。
直到现在醒来。
楚灵儿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想要拍了拍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结果竟扯出一段刺耳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去,她的双手双脚竟然被手指粗的铁链禁锢在十字木架上。
楚灵儿这才想起这个房间里不只她一人。
她倒没有惊慌,皱眉看向那道人影,“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人影款款站起,走到跟前。
楚灵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赫然是宁德公主姜姝予。
她冷哼一声,娇声呵斥道:“姜姝予,你想做什么?为什么绑我来这里?”
“你可不是我下令绑的,是你当众勾引当今太子,以下犯上,不顾廉耻,太子殿下特此命人将你收押,等候发落。”
楚灵儿又气又急:“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上此等凡夫俗子!我喜欢的明明是——”
话到嘴边,瞥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楚灵儿惊觉险些着了她的道。
“你喜欢的是谁?”
“我喜欢谁,干你何事?”楚灵儿见姜姝予身旁无人,便放松下来,不屑道,“姜姝予,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苍国的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你最好赶紧将我放开,否则,我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亲手杀了你。”
那倨傲的神情,哪里还有之前谢以渊面前所见的清纯小白花的模样。
姝予挑眉,饶有兴趣,“你打算怎么杀我?”
楚灵儿睨了她一眼,身子轻轻一抖,绑在她身上的铁链就如纸片一样,纷纷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姜姝予,你以为你是谁?又凭什么困得住我,蝼蚁罢了,还想与我相争。”
这里只有她与她两人,她连伪装都不屑。
况且,只要杀了她,杀了她,谢大哥身边就只有自己了。
姝予看着她眼中的杀意渐浓,浑然不在意地轻声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是谁?”
不等楚灵儿回答,她便径自开口:“是楚灵儿,还是九重天上的仙娥?”
“你喜欢的是凡间的谢以渊,还是天宫的仙君?”
楚灵儿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姝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你怎么知道?”
姝予退后几步,伸手,原本虚无的掌心,多了一条赤红的锁链。
没等楚灵儿反应,那条赤红的锁链便向她飞来,将之重重缠绕。
楚灵儿还想用刚才的法力将之去处,可是这次,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楚灵儿万般挣脱不开,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锁链。
姝予冲她微微一笑,“锁魂链,能锁住世间所有生灵的魂魄,即便是天上的神仙,被这链子锁住了魂,也无法逃脱。”
“你猜,你一小小仙娥,私自下凡,法力本就所剩不多,还有没有能力挣脱这锁魂链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