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月光皎洁,光亮所照之处,皆是满目红色。
房间里,是将黑暗照的宛若白昼的根根红烛,窗户上,处处张贴着红色喜字;屋外,是满目的红色——鲜血染红的颜色。
又回到了那个悲凉的场景,连空气中都是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姝予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梦到了这个场景。
她就像局外人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空地中间站着的那个一袭红衣的男人。
他的眉目清朗,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他的眼神中透着坚毅,好像没什么能打倒他;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暖阳般的笑容,仿佛可以驱散一切阴霾……
虽然她不记得他是谁,但是他给她无比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只要一看到他,一想起他,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胸腔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爱恨交织,好像要破土而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没等姝予转过头去看,只见那人已经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站到了身穿新郎婚服的男人面前。
紧随而来的是从身后房间跑出来的几名侍卫,嘴上高喊着:“公主——”
可他们的手里握着的却都是一柄柄长剑,杀气腾腾。
快走到两人跟前时,这几名侍卫停住脚步,仿佛有些忌惮,为首一人开口道:“谢将军恕罪,我们没能拦住公主。”
一袭红衣的男人摆摆手道,示意他们下去。
他一错身,就命人将身旁匍匐在地的人拖了起来,侍卫那粗鲁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拖起来的仿佛不是个人,而是条死狗。
等到那人被强行揪着头发,抬起头,姝予才看清那人的脸,她不禁惊呼出声:“太子哥哥!”
但是,她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盖过——
“太子哥哥!”
声音出自刚才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女子,也就是侍卫们称呼为“公主”的女子。
她身穿一身红色喜服,和场中的男子显然是一套的。
姝予惊觉那女子的声音尤其熟悉,等到那女子侧过头质问那红衣男子时,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底皆是不可思议。
“姝予,你出来做什么?回去,赶紧回去!”原本是天之骄子的太子哥哥双膝跪在那人面前,焦急地喊道。
“你回去,赶紧回去!”
姝予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日夜颠倒,耳边不断传来太子哥哥的嘶吼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赶紧跑……一会又变成了红衣男子那冷漠讥诮的话语:“既然来了,那就亲眼看着,送送你太子哥哥上路吧。”
他说:“太子殿下如果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先皇和先皇后的步伐。”
和她容貌相同的女子想要上前救人,却被他一把推开。
她原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自小习武,骑射武艺不在话下,若是往日,她定能与他不相上下,可是今日,她浑身无力,在他手下,竟然过不了两招,就被他一把甩在了地上。
“我……你给我下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那也是你给我的机会,姜姝予,你真是天真得让人可怜。”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我父皇母后?这究竟是为什么?谢以渊,你说啊!谢以渊——”
那一道道凄厉的喊声一下下地敲打着姝予的耳膜,谢以渊……谢以渊……这三个字一旦被喊出来,她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连带着数万年一直模糊不清的记忆也统统回来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恶鬼,游历人间;
为什么总是一袭红衣,脱都脱不下来;
……
原来她就是那个穿着新嫁娘衣裳,死在自己婚礼现场的苍国公主姜姝予。
而杀死她的那个人曾是自己最爱的人,也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她的准驸马,苍国的昭勇大将军的嫡长子谢以渊!
“坏了坏了!”白无常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就见人已经疯魔,整个眼珠都变成了血红色,长发四散,场景变换,刚才新婚杀人的场景全部消失,只留下瑟瑟秋风和黑暗无边。
天上挂着月亮,可是就连月亮都由原来的皎洁渐渐被乌云所覆盖,遮天蔽日,片刻之后,月亮再出现时,竟也变成了血红色。
“不好,她还是执念太深,记忆封印打开了,心魔作祟,这是要恶鬼入魔。”
老白顾不得许多,伸手就想先一记击晕姝予。
可惜,现在的姜姝予的力量已经不是之前可比拟。
他的指尖还未碰到人,他整个人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道震开。
惊诧之余,他被迫飞出去很远,才堪堪稳住身躯。
“姜姝予,你清醒点!”他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血泪未干,声音冷冽,俨然变了个人,“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
不等老白回答,姝予已经飞身上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脖颈。
后者被她那大力掐的险些翻白眼,实在对不起他往日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形象。
老白这会儿总算明白那些被小红擒回来的恶鬼的感受了。
敢情这事没搁在自己身上,无知无觉,甚至看她上班效率,还挺引以为傲的。
这会儿被掐的鬼变成了他自己,这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一抓鬼的,能被鬼掐着脖子,无法动弹。
在她入魔前,战斗力就不弱,但还是他手下败将。
这会儿刚要入魔,战斗力就飞涨,这是说掐就掐啊。
老白眼看再不说话,估计得被她掐得再死一回了,忍不住喊道,“冤有头债有主,杀你家人的不是我,封印你记忆的也不是我,相反,还是我把你捡回冥界的。”
“那是谁?”
“冥王……是冥王大人,松手,再松开些,喘不过气来了。”见姝予的手松开了些,老白得寸进尺提要求。
前者还真就又松开了些。
感觉到不那么难受了,他也实话实说:“但他是为了救你。”
对上她明显不信的眼神,老白难受了,她是他出面捡回来的,又给她安排了鬼差的差事,教给她一些法术。
虽然没有师徒相称,但好歹相伴数万年,这点信任都没有。
老白只能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因为她入魔了,不计较,不跟她计较。
“继续说,要是有一个字骗我,让你魂飞魄散。”
“数万年前,仙界仙人下凡历劫,遇上了你。本来他要渡的就是情劫,后来,他历劫回去,如愿以偿,荣登上仙之位,而你——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情劫对象。”
“冥王好玩,经常幻化成各种模样,四处游历。那次,他捡到你的时候,你刚被杀没多久,怨气冲天,变成恶鬼,想要找对方报仇。”
“可你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即便如今是凡人,但有仙根在身,你区区厉鬼,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在人世活了七十岁,后来,寿终正寝,死后恢复记忆,荣升上仙一级。”
“偏你个认死理的,就是咬住他不放,想要报仇,以前他是凡人的时候,你打不过,你还指望他升为上仙后,你一区区厉鬼能伤害他分毫?”
别说她仅是一厉鬼,就算是他亲自出马,也不过是送人头。
“看戏的冥王看着你一次次失败,好不容易等到那位上仙偶尔下凡,第一次全身筋骨被打断;第二次,连鬼体都聚不成形,飘散在空气中足足十年;第三次,你的七魄全部被打散。”
“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三魂七魄构成人,而鬼则是七魄中缺了至少一魄,导致压不住魂,以至于变成鬼。魄缺少的越多,鬼就会越凶恶,你是七魄都被打散了,若不是正好遇到冥王,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替你寻回一魄,才有了你厉鬼的凶悍。”
这也是厉鬼千千万,为什么独独姜姝予这款厉鬼,是厉鬼中的厉鬼,让鬼都闻风丧胆。
“而冥王之所以封印你记忆,不过是偶尔慈悲一回,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为了不让你再自不量力的继续去找那位上仙麻烦。”
“他想阻止我复仇。”声音低沉,平淡毫无起伏。
“可拉倒吧,我们有点自知之明行不?就算给你一百次,一千次机会,你也不可能得逞。最终,你会带着你的执念,魂飞魄散,旁人只会记得那人是受人尊敬的上仙,没人会记得你和你的委屈。”
“冥王当时封印你的记忆,可能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你可怜,想将你留下,不该直接被抹杀。”
这话,他一点没冤枉冥王,因为之后数万年,冥王都忘了姜姝予这号人物了,继续他的四处游历。
就连冥界殿中坐镇的都是替身,他都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你一冥界老大,瞎晃悠什么?
关键是谁不怕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索命的,谁能想到你只是单纯的遛弯。
只是偶尔一次回殿时,把这事当作游历中的小插曲说与他听。
他便知道了她的名字——姜姝予。
而他当初捡到经常失忆的姜姝予时,也不是偶然。
又过了数百年,陆续有鬼差找到他,说人间有个超级厉害的女鬼,他们打又打不过,拘又拘不回,放任她在人间吧,也不是个事。
关键她有时候还干涉他们拘其他鬼魂,这可是上升到了妨碍公务的层面了。
这不,次数多了,就有鬼差将这个难缠的主告知了老白。
老白过去一看,再翻开生死簿,还有姜姝予那被寻回的一魄上被标记的冥界老大冥王的标记,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也吃不准冥王几个意思,想找他问个清楚吧,殿里那个还是个假冒货,真的冥王还不知道在哪逍遥呢。
要不要赶着姜姝予投胎去?
别的鬼差打不过,他倒是能打过。
还是就放任她这样?
鬼差们的差事不好干。
老白一寻思,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不能让这么个凶悍的厉鬼继续瞎晃悠,搞得鬼差怨声载道,也不用让她去投胎,还能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万一哪天,冥王遛弯回来,突然想起来,这不,人在这呢。
这就有了姜姝予被他破格提拔为鬼差的事。
没想到,战斗力爆表的她,还真是个好帮手,自从姜姝予加入他麾下,他这队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就没有她拘不回的恶鬼,其他鬼差办错的差事,她也能给他摆正了,严格按照生死簿完成任务,属实贴心,也省了他不少力。
老白正想着这些事呢,冷不丁喉间又是一紧,被她掐得直想翻白眼。
怎么又掐他?
他不是都说了么。
“轻,轻点……小红,红姐,你出手时,说一声行么?让我有个准备。”
当初,她的一魄有冥王标记,战斗力就不弱,如今,她又入了魔,连他,竟然也震不开她的法力。
“所以,谢以渊就是那个踩着我姜家整个皇族的尸体,登上上仙之位的狗屁神仙?”
“那个狗屁神仙历劫,他杀我亲人,毁我清白,让我受尽折磨,最后受挖心之痛而死?”
她的记忆都恢复了。
一历历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真实经过,远比她区区数语更加残忍和狠戾。
但凡,他手段不那么阴狠凶残,她都不会恨他至今,久久不能释怀!
老白说不出话,只能勉强点头。
随后又从老白嘴里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最后,姝予才缓缓道,“我要回去,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送我回去。”
声音冷漠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