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飞妖一样,黑凰喜欢住在树上的巢穴中,她的寓所独占了一棵红杉树,入口位于七八丈高的树身上。
黑凰落在门口,转身嫣然一笑,“道尊觉得我这里太简陋,还是担心会有陷阱?”
慕行秋停在树屋十几步之外,他不怕黑凰使什么诡计,只是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到处都是巨型红杉树,树上都有巢穴,或者直接在树身上开洞,或者建在枝桠上,可是太安静了,偌大一座红杉林,似乎只有黑凰一只妖居住。
“我想先去拜见左流英。”
“就算天塌下来——战魔山的天真有可能塌下来——左道士也不会结束闭关的。道尊不用着急,在我这里稍事休息,等我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道尊再做决定不迟。”黑凰仍在微笑,她的所有笑容都显得朦朦胧胧,或许是模糊面容的必然结果,又好像另有深意。
慕行秋示意跳蚤留在外面不要走远,拎着小妖飞飞来到入口处,“战魔山有多少妖族?”
黑凰侧身站在门口,想了一会,“算上灵王带来的几千妖族……大概七千左右吧,其中还有一些老幼上不得战场。”
慕行秋放下飞飞走进树屋,眼前不由得一亮,房间不大,却极为洁净,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四周锦幔低垂,中间摆放着一张小圆桌,茶壶里飘出清香,刚刚沏好不久,两边是精致的绣墩,看上去更像是供人欣赏的小摆设,而不是用来休息的坐具。
右手有一道楼梯通向上方,这一层只是会客之所。
飞飞站在慕行秋腿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从前的家也是树洞,住着很舒服,可是跟这里一比。他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己也是飞妖。
黑凰弯下腰,伸手捏着飞飞脸蛋上松弛的皮肤。“你是蝉翼妖吗?”
飞飞木然地点头。
“怎么长成这个鬼样子?”
飞飞咽了咽唾液,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黑凰笑了两声,自己坐在一张绣墩上,指着另一边说:“道尊请坐,品尝一下战魔山的新茶。此地虽在极北,用妖术种出的茶叶却别有一番风味,刚入口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些苦,过后却是余香留存。妖族不会起什么好名字。就叫它魔味茶。”
慕行秋没坐,左右打量了几眼,将飞飞放在绣墩上,然后说:“我希望尽快知道战魔山的情况。”
黑凰笑着点点头,替对面的飞飞倒了一杯茶水,看着他抿下去一小口,才抬头说:“灵王十天前带领道士们去北方打探冰魁的动向,妖王飞祖率军驻扎在西北,万子圣母和羽王伐东另率一部守卫东北,将军占天去东南一带召集援兵。目前都还没有消息。留在战魔山的只有我和一群老弱病残。”
黑凰突然转向飞飞,“好喝吗?小妖。”
飞飞急忙点头,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仓促地端起茶杯又吸了一口,苦得他直想以头撞桌,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你之前说道士们不欢迎我,是什么意思?”
“这个……其实可以理解吧,道尊离开冰城又回去,宁可跟另一群妖族守卫一块不毛之地,也不肯来找大家,再加上灵王的事……”
“听说她受伤了。”
“我不在现场。”黑凰特意强调道,潜龙之火烧起之前。她跟大部分妖族都已经离开了冰城,“听说灵王为了救回道尊的内丹冲入火中。结果烧伤了右臂,我没看出来。因为灵王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亮出过右手。”
黑凰稍稍探身,面容清晰了几分,尤其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美丽至极的眼睛,有着山泉一般的清澈,水面上撒着阳光,上下的睫毛像是挺拔的修竹,这两泓泉水或许很少见人,但是绝无幽深之意,反而显得很欢快。
坐在对面的飞飞只是偷偷瞧了一下这双眼睛,脸上就不由自主露出了呆呆的傻笑。
慕行秋还以一个微笑,“原来你也擅长幻术,咱们可以切磋一下。”
黑凰的面容立刻又变得模糊,“我怎么敢,妖族的幻术没多大本事,骗骗普通的凡胎肉眼还行,瞒不过道士的天目。”她又转向飞飞,“你叫什么名字?”
“飞……飞飞。”
“三个飞?好奇怪的名字。”
“对不起,是两个飞,飞飞。”小妖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至少认识十个叫飞飞的妖族,可惜都死了。告诉我,飞飞,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飞飞的脸更红了。
“再喝一口,茶凉了会更苦。”
飞飞将杯中的茶的一饮而尽,他刚才从黑凰脸上看到了母亲的容貌,虽然只是近似,却让他无比怀念,突然间他感一阵困意袭来,他不想睡,也不敢睡,可是越努力支撑困意越明显,从绣墩上掉下来之前,他听到黑凰缥缈的声音,“真实才是最好的幻术,记住,小妖……”
飞飞在地毯上睡着了,小脸上浮着一层笑意。
黑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那双眼睛是真实的,她的整个容貌配得上这双眼睛,只是没有了笑容,“妖术太过散乱,很难互相学习,所以我很早的时候就在人类中间行走,向散修们学习法术,再与妖术结合。慢慢地我拥有了现在这副容貌,用来讨好人类——在道尊眼里这是幻术吗?”
慕行秋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绕来绕去的谈话方式,可还是忍耐着,黑凰说得没错,她的容貌比幻术更有说服力。
“做假久了便成真实,而真实总是更有力量,这是一位散修告诉我的,也是他教给我孪影之术,我一直没有练到最高层次,那会让我造出一具真正的分身。”
“嗯。”慕行秋敷衍道,他不觉得黑凰拥有分身之后会更厉害。
“哎,我说这些做什么。”黑凰的笑像是透过花枝的婆娑阳光,肯定练了很久,“战魔山如今分成两派势力,一派主战,一派主逃,道尊打算支持哪一派?”
“我需要了解更多情况,还要知道两派的理由,道士们怎么决定的?”
“灵王主战,她和道士们还要一直打到望山呢。飞祖也是主战一派,毕竟这里是他的老家,可他不想去攻打望山。至于其他妖族……羽王、占天和我觉得这一战意义不大,不是不想打,而是觉得聚集更多力量之后再开战比较好。还有万子圣母,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好像怎么都行。”
慕行秋大致明白了,“你们对冰魁了解多少?”
“不多,听说冰魁是树种子变成的,背后的主使者是一群望山道士,这还都要拜道尊的冰城之战,要不然大家还相信冰魁不可战胜的传说呢。我们还听说了斗转星移阵和七大枢位,既然第一枢位已经破了,似乎没必要非得破掉第二枢位。”
“异史君来过了?”慕行秋立刻猜出这是谁灌输的想法,而且也只有异史君能比他更快到达战魔山。
“传言说异史君来过,我没见着,好像也没谁真见着他,一切都是传言。”黑凰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孔,既像邀请,又像拒绝,她不自觉地又用上了妖族的幻术。
“你应该把你们的理由去向杨清音说清楚。”
“灵王现在……不太容易说话。”黑凰微笑,试图冲淡话中对灵王的质疑。
“待会我就去见道士们。”慕行秋实在受够了跟一名女妖猜来猜去。
“我觉得道尊最好别去。”
“我觉得你最好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黑凰又笑了,这回是苦笑,她大概连这样的笑容也特意训练过,所以丝毫不影响自己的美丽,“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很难描述。我本是飞妖,经过长时间的修炼才得以有现在这样的容貌,连道尊也说这不是幻术,可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慕行秋不明白话题怎么又转到这里,“都是真实的吧,好比人的容貌也会变化,不管当初的年轻还是后来的年老都是真实的。”
“容貌好理解,可是心呢?比如一只妖想当人,心里也认为自己就是人,或者反过来也是一个意思,这怎么算?”
“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杨清音到底怎么了?”要不是出于尊重,慕行秋真想用幻术进入黑凰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灵王……最近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奇怪的变化,比如她比从前更爱笑了,但是越发说一不二,谁也不能反驳她的命令,总是带领少数几个人出去打探情况,我们都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她却无所谓。”
“还有,灵王现在总把一句话挂在嘴上——绝不认输。”
黑凰停顿一会,眼睛盯着慕行秋,看他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然后放慢了语速,“我们都觉得灵王在模仿一个人,就是道尊,可灵王不只是模仿那么简单,她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道尊。我们之所以不太支持与冰魁开战,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毕竟说不清这到底是灵王的主意,还是……她想象中道尊的主意。但这些事没法跟灵王说,连提都不能提……”
妖族对道统的修行了解得不多,慕行秋却立刻明白过来,杨清音的情劫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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