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欢呼,随着十一名庞山道士冉冉升起的不只是惊奇,还有自从妖兵入侵以来就已缺失的希望与信心。
激动的百姓伏地跪拜,军营里的士兵则敬畏地指着王子与“将军”,符箓师刘鼎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他们还是道士,拿酒来,咱们庆祝一下,不,拿纸笔来,今天我要多写几张符!”
城守府后院,正为如何审讯老上司而头疼不已的黄都尉,走出房间望了一眼,吃惊地说:“原来王子殿下也成仙了。”转身看了一眼里屋里尚且不肯屈服的城守大人,“娘的,就得来真的才行。”
“我盼着妖兵早点到了。”杨清音一回到地面就说。
这天中午,黄都尉的拷问正在意犹未尽之时,陈知味交出全都隐藏起来的财宝,士兵立刻请来王子殿下和慕将军查看。
两人都已换上道袍,但是在士兵心目中,慕行秋仍是那个手持大剑冲在最前面的勇猛将军。
符箓师刘鼎也被叫来,他对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不感兴趣,直接扑到一张桌案前,端详摆在上面的笔墨纸砚和一摞摞写好的纸符,然后又走到旁边的木架前,伸手抚摸一件件兵甲。
“这个撑不死的老乌龟,居然私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军营里却只有一堆锈铁块。”刘鼎恨恨不已,“龙睛盔和百洗银魄甲,这可是王室和龙宾会才有的符箓盔甲啊,聚妖甲、破蛮枪、无垢天圆盾……我是符箓师都没见过几次,还有摹圣笔、沉水符纸……天呐,这个老乌龟又不是符箓师,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刘鼎已经由愤慨变为迷惑了,拿起那几摞纸符粗略地查看一遍,抬起头更显不解,“这里面有好几张三截符,瞧。这是显灵符……”
辛幼陶插口道:“怪不得陈知味知道咱们是吸气弟子,原来用的是显灵符,这种符只有大符箓师才能写出来,对星落以下的道士有效。”
慕行秋点点头。刘鼎马上说:“这就奇怪了,老乌龟既不是王室成员,又是不龙宾会的符箓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要亲自审问陈知味。”辛幼陶向门口走去,突然止步,对慕行秋说:“你跟我一块去。”
陈知味鼻青脸肿,双手双脚都被捆起来,黄都尉严格遵守王子此前的命令,将城守大人搜得干干净净,他身上现在连件衣服都没有。
“我都交出来了……”房门刚一打开。陈知味就颤声说,发现不是黄都尉而是王子,急忙改口,“殿下恕罪,殿下饶命。下官忠心为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辛幼陶径直走到陈知味身后,看了一眼他后背上的祭火神印,“被哪个‘鬼’迷了心窍?”
陈知味一愣,紧闭双腿,呆呆地抬头看着道装打扮的两个人,“就是……就是……贪欲和急躁这两只鬼。”
“呵呵。”辛幼陶从桌上拿起一件衣服扔在陈知味双腿上。“这两个鬼可没办法给你祭火神印,更没办法送你那么多僭越之物。”
陈知味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城守的地位,但他显然不大会用,即使背上有祭火神印,照样不堪一击。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呆板,好像王子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天下大乱。”辛幼陶和声说。要用语言而不是拷打问出口供,“西介国大厦倾覆,这时候王室该怎么做?”
“怎么做?”陈知味茫然地重复道。
“一座大厦倾覆,当然要找下一座大厦,可我在庞山待了几年。对王室的了解已经不多,特别需要一个人向我指点明路,哪还有可靠的大厦供我栖身呢?”
“殿下已经拒绝了东介国。”陈知味的声音恢复正常,更显狡猾。
“因为东介国没有直接跟我谈。而且,那也不是一座安全的大厦,本身也已摇摇欲坠,妖族占据西介国之后,很快就会度过介河。”
“下官职务低微,除了东介国,实在……攀不上别的大厦了。”
辛幼陶面带微笑,正要继续与陈知味较量下去,慕行秋突然走上前,“黄都尉好像很擅长刑讯拷问。”
陈知味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说:“忘恩负义、以下犯上,早晚有一天……”
“我们是道士,从来不拷打任何人。”
陈知味脸色又是一变,“这样……很好。”
“而且道士当久了,又总是跟妖魔作战,我们已经忘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所以,我要是不小心杀死你,请你不要太意外,也请王子不要怪罪于我。”
辛幼陶觉得自己是能说服陈知味的,不过慕行秋的手段似乎更节省时间,于是他笑着说:“不怪罪,慕将军尽管放心大胆地动手。”
“等等。”陈知味的脸已经变成酱紫色,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我可以帮殿下联系皇京,我那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的。”
一刻钟之后,两名道士走出房间,辛幼陶叹了口气,“和我之前的猜想一样,那些礼物手笔太大,不可能是诸侯国送给他的,果然是皇京。”
“十二诸侯国称臣多年,皇京收买一名城守做什么?”慕行秋刚才从陈知味那里听到一大堆人名与官名,他听得稀里糊涂,只明白一件事,皇京那边不停地向陈知味赠送礼物,却从来没提过明确的要求。
“皇京在培养内奸,和妖族的做法差不多,只不过手段更隐蔽,时间也更早,陈知味官运亨通,若不是妖兵入侵,他早晚会成为西介国数一数二的权臣……皇京要的就是这个吧,估计各诸侯国都有陈知味这样的人。这说明咱们从皇京也得不到支援了,断流城是一座孤城,彻底的孤城。”
慕行秋没再追问下去,他手里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无意再参与皇帝与王室的争斗,何况西介国已近灭亡,继续争斗也没有意义。
辛幼陶此时也不想被这些事烦扰,摇摇头。笑着问:“为什么你说话的效果这么明显呢?说实话,你的那些言辞是很不错,但见效也太快了些。这就是念心法术吧。”
慕行秋笑着点头,想了一会解释道:“一开始我是默念咒语。后来试验了几次,发现不用非得念诵,只要唤起念咒时的心境,同时手掐法诀,再把这种心境像施法一样从绛宫传到手指,然后我说的一切话就会具有咒语的效果,只是会打些折扣。”
慕行秋抬起左手,拇指抵在中指中间的指节。
“正法诀。”辛幼陶立刻认了出来,法诀共有一百零八种,养神峰弟子都学过。“原来这是念心科的法诀,我说怎么平时用不上呢。你没对我施法吧?我最近对你印象可是越来越好。”
“哈哈,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别说你是吸气弟子,就算是刚刚开过七窍的弟子,我的法术也没有效果。”
“能控制普通人也很厉害啊。千军万马供你驱驰,这可是帝王之术。”
慕行秋严肃地摇摇头,“我控制不了任何人,即使有朝一日我的幻术得以提升也是如此,念心幻术可以在愤怒之上再加一点愤怒,但是不可能让人由喜转怒,陈知味心里满是恐惧。我只是让他的恐惧稍微提升,然后倾泄出来而已。”
“哦,原来如此。”辛幼陶有点失望,“那还是五行法术和符箓更直接一点。”
慕行秋一笑置之,事实上他有更多领悟,人心像海洋一样。叵测而又神秘,如今他才刚刚走到海边,隐约能看到在海底静静躺着的珍宝,等到他能直取珍宝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才能与五行法术一较高下。
符箓师刘鼎兴奋地跑出来。大声说:“足够装备一支两百人的军队,给我三五天时间,我能写出更多符箓,咱们跟妖兵大可一战!”
全城的情绪都很高涨,十一名道士的出现,并不能阻止难民继续向东介国转移,但一些从其它城池逃来的玄符军士兵却自愿加入断流城守军。
大股妖兵没有马上杀来,每天都有飞妖过来探视军情,远远地在高空盘旋,只要一看到城内有道士飞起,就立刻撤退。
老祖峰被毁的第九天,全体庞山道士齐聚客栈,这是修复祖师塔的最快时间。
祖师塔是镇山之宝,杨清音声称它还是威力巨大的法器,“只要修好了祖师塔,配合左流英的法力,就算妖族大军和八大道统联手与咱们为敌也不怕。”
她说得比较夸张,但弟子们都相信一个道理,禁秘科首座敢于留在断流城,敢于将守城大任交给慕行秋,手中必有最后的绝招,也就是祖师塔。
左流英没让弟子们等太久,兰奇章走出房间,宣布祖师塔还没有修好,“损伤比想象得大,你们还得多坚守几天。”
“到底几天?”沈昊问。
“两个月。”兰奇章停顿一下,“最长两个月。”
有个结束时间总比没有强,庞山道士们互相鼓劲儿,各自散去,对这个结果他们已猜到大概,没感到特别失望,而且他们都已做好战斗准备,正盼着与妖兵一战。
虽然知道断流城不会得到支援,辛幼陶两天前还是正式向对岸的东介国,以及更远的皇京发出求助急信,这天傍晚也得到了回信,东介国客气地拒绝支援,声称两国早有协议,他们不会踏过介河一步,皇京方面则由一位离西介国最近的将军回信,表示自己作不了主,要等皇京的决定,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有消息。
如此孤立无援的局面,只有极少数人了解,难民当中的散兵仍在不停地加入进来,很快达到三百人,即将超出黄都尉的指挥能力。
老祖峰被毁之后的第十四天,断流城首场战斗之后的第八天,断流城被十一名道士激起的高昂斗志遭到重创。
一群玄符军残兵跑到断流城,带来令满城军民胆战心惊的消息,至少一千名妖兵正在他们身后向断流城逼近,其中包括数只真正的大妖。
这群残兵心有余悸,即使听说有仙人守城也不肯停下,在城内脱下盔甲,换上百姓的服装,当天就过桥逃入东介国。
庞山道士们想要守住孤城,非得有一点奇迹帮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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