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牙山道士的热情接待,棋山就显得比较冷淡了,就连专供道统弟子居住的四三岛客栈,也要收取费用,而且一点都不便宜,道士们习惯独住,八个人八间房,每天光是房钱就接近一枚银魄,数十倍于凡世普通客栈,条件却差不多。
对棋山来说,允许道统弟子使用瞬息台,就已经是最大的优待。
三名女道士结伴出去游逛,秃子已经醒过来,不能跟着出门,只好百无聊赖地绕着桌上的一面铜镜转圈,沈昊和辛幼陶则留下来劝说慕行秋。
“杨清音这是疯了,”沈昊很不客气,“你居然也同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的性格,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我同意了?”慕行秋耸耸肩,许多人,包括牙山的申忌夷,都高估了他对杨清音的影响。
“可是——”沈昊与辛幼陶互视一眼,两个互相憎恶的人最近几天却结成盟友,“大家都说杨清音要和你结凡缘。”
慕行秋竖起手指头,“第一,那是那她摆脱申忌夷的手段,第二,就算有朝一日她真想跟谁结凡缘,那个人也管不着她。”
这就是杨清音的性格,慕行秋说的都是实话,沈昊更急了,“那咱们就这么跟着她胡闹?你听见她的计划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猜想,一点可行性也没有,只会将咱们都连累进去。”
“你也可以不参与。”慕行秋平静地说。
沈昊一下子咽住了,气呼呼地坐下,却没有明确表态自己不参与。
辛幼陶开口了,“我倒觉得没什么。”
沈昊惊奇地抬头看着王子,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辛幼陶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杨清音的身份跟咱们都不一样,她是道门之女,又是牙山申忌夷追求的对象。”
“那她就能胡闹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牙山对洗剑池看得特别重要。庞山也没法偏袒杨清音。”沈昊将矛头对准了王子。
“哈哈,沈昊,你在戒律科待得太久了。”
“你也是戒律科弟子。”沈昊冷冷地说。
“戒律科不是我的归宿,所以我受到的影响不大。”辛幼陶借机显示一下自己身份的特殊。“杨清音越胡闹越好,她有资格胡闹,这样一来,等事情败露的时候,谁也不会当真,庞山不会,牙山也不会,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沈昊一脸茫然,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咱们跟着胡闹也没关系?”
“对,但一定得做出胡闹的样子来,别让人以为咱们是认真的,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沈昊转头问慕行秋。
“差不多,九大道统不是互相帮助吗?咱们这也算是帮牙山一个忙吧。”慕行秋其实只是想给秃子再去牙山洗印记时争得一点有利条件。
庞山十科之间尚且存有罅隙。九大道统更非铁板一块,相互间的警惕与尊重几乎一样多,慕行秋才游历过鸿山、牙山、棋山三家道统,对此已有清晰认识。
一年之后,他要带着秃子再去牙山,到时候真幻的情况难以预料,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可能会被左流英悄悄夺走,更可能受到限制,令牙山道士根本无从检查,这就需要他另有可令对方心动的条件。
秃子只是庞山的记名弟子,他的生死对庞山一点意义都没有,牙山更没有理由全力救治。修行这些年,慕行秋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道士并不残忍,他们甚至会将俘虏的妖王妖后放生;但道士也绝不仁慈,在修行的路上,他们不停地摒弃*。最后变得对越来越多的事情毫无不关心,只在意修行本身,就连对抗魔族,也只是修行的一部分内容。
只要有一线可能,慕行秋也想在真幻之外再争得一点“被利用的价值”,被盗走的洗剑池水拥有这种价值。
虽然看上去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些话他不会对沈昊和辛幼陶说,倒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知道他们对秃子还没关心到这种程度,沈昊早就忘了当初是他将秃子带出野林镇的,看他的态度,似乎更希望与这颗孤零零的头颅永远不相见。至于辛幼陶,他跟大多数道士一样,将秃子看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宠物。
秃子在桌面上来回绕圈,每隔一会就叫一声“抢水”,沈昊突然伸出手臂,将经过他身边的头颅按住,不让秃子再说话,自己低头思索,突然松开手,用一种做出最后决定的语气说:“那咱们就胡闹一次吧。”
辛幼陶暗中撇下嘴,对沈昊首领似的语气不以为然。
跟往常一样,杨清音有胡闹的热情,却没有细致的计划,她对杜防风的了解大都来源于道听途说,然后据此加以推测,其中有几分准确谁也说不清。
慕行秋将沈昊和辛幼陶留下来,就是为了制定一个更可行的计划,“虽然是胡闹,也得认真一点,宁可功败垂成,也不能让人以为咱们是一群傻瓜。”
“这可挺难。”沈昊还是没多少信心,“听说牙山至少派来二十名道士,专门监视杜防风,棋山更是全力配合,根本没咱们插手的余地。”
“先不用插手,去见识一下这位洗剑池大盗,总没有问题吧。”
“我也要去。”秃子翻着跟头跳跃,“我个头小,逮到机会就能将水瓶偷出来。”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葫芦里吧。”
棋山诸岛面积都不大,从这头能望见另一头,可即使站在岛边也看不到另一座岛,倒不是距离太远,而是海面上常年飘浮雾气,遮蔽视线,就连道士们的天目都无法穿透。
整个四三岛都是为道统弟子准备的,共有八座院落,分别对应棋山以外的八大道统,院子四四方方,看上去平淡无奇。却能随时增加房间,容纳再多的客人也没有问题。
岛上的风光很一般,有些南方独特的植物,三人都叫不出名字。但是能看出来这都是普通的草木,没有任何法力。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全是各大道统的弟子,见面无论认识与否,都会客气地施礼、打招呼。
辛幼陶很快总结出规律,“基本上修行越低越热情,高等道士的七情六欲去除得差不多了,连结识朋友的想法都没有,唉。”
“你又不是高等道士,叹什么气?”沈昊问。
“我在想咱们现在还能称得上朋友。等到我去往皇京,你们的修行境界越来越高,咱们也会变成互不关心的陌生人吧。”
“咱们算朋友吗?”沈昊扭过头小声说。
“我说的又不是你。”辛幼陶也扭过头,用更小的声音说。
慕行秋走在中间,唯有苦笑。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人已经从互相无视发展到唇枪舌剑,按照父亲老秋的看法,他们离真正的朋友没有多远了。
小岛西边是一处码头,不停地有船只来往,这些船大小不一,形状也是多种多样。共同点就是无人掌舵,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行驶,与横亘在诸岛之间的海雾一样,显示出棋山的确是九大道统之一。
每艘船的船头都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三岛至某某岛”字样,大多数人都是前往几处集市。去四二岛的小船上只有六七个人,而且目的都是一样的。
一名年轻的鸿山弟子笑着对慕行秋等人说:“你们也是去看平等道人的吧?四二岛上住的全是散修,听说特别乱,道统弟子去那里都是想看一眼窃水大盗。”他突然压低声音,“可别跟牙山道士说这种事。他们不爱听。”
这位鸿山弟子很爱交谈,修行境界显然不高,不到半刻钟的行程,他已经问遍全船人的姓名,对慕行秋身后的大葫芦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兴趣。
四二岛果然很乱,说是客栈,却没有一间完整的院落,大大小小的房屋毫无规划地立在两条横贯岛屿的街道边上,好像是客人们自己随意建造的,简陋而肮脏。
道统弟子可以登陆四二岛,散修却不能进入四三岛,慕行秋等人刚一上岸就看到一名满身酒气的大汉非要乘上他们的船,结果才迈上来一只脚就被弹飞,落在十几步以外的街道上,半天爬不起身,惹来成片的笑声。
辛幼陶脸露不悦,“散修都是这样吗?怪不得不成气候,连玄符军都不喜欢召收这些人。”
王子对散修的印象太绝对了一些,但是一路走下来,慕行秋与沈昊也很难对他们产生良好印象,四二岛像是棋山的弃地,这里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居然还有好几间道统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酒馆,出来的人全都东倒西歪,没有半分修行者的气度。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披着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是躲躲闪闪,好像随时都有人要暗害他们似的。
想在这里打听消息是不可能的,散修对身穿蓝袍的道统弟子尤其警惕,全都躲着他们行走,偶尔有醉鬼上来纠缠,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顾哈哈大笑,好像他们刚刚做出一件了不起的勇敢之举。
又是辛幼陶发现了这里的另一个特点,“瞧见没,这里没有女散修。”
那名随和的鸿山弟子不请自随,跟在三人身边,这时插口道:“女散修都在双二岛,棋山不允许男女散修互相来往,他们只能在市集上见面。”
“杜防风到底住在哪?”沈昊有点着急,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想快点离开。
“就在前面。”慕行秋伸手指着百步之外,那里有四名蓝袍道士站立,“有牙山道士的地方应该就是杜防风的住处吧。”
几人都觉得有道理,正要加快速度走过去,空中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带有明显的道统特点,“海妖来袭,召募守卫!海妖来袭,召募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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