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卓正熙冷冷的问，“您不在家好好调养身体，突然来这来做什么？”
卓菁华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说的是关心她的话，但是那语气却让人仿佛置若数九寒天一般。
但她大概也没办法抱怨了，卓正熙并不是个不孝顺的孩子，他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卓菁华虽然不想承认，但主要责任确实在她。
“正熙，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聊聊。”她开口说。
“行，那去书房吧。”卓正熙看了眼叶秋颜，“你带抱抱上楼去吧，我和奶奶说几句话。”
叶秋颜点了点头，她看了眼卓菁华先一步走去书房的背影，对卓正熙小声道，“不管卓奶奶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他勾唇一笑，“放心吧，我现在没那么脆弱。”
她也跟着笑了下，“好，那我上去等你。”
说着，叶秋颜带着叶唯一上了楼，把时间留给这祖孙俩。
其实叶秋颜心里是希望他们能好好聊一聊的，说到底毕竟是一家人。
对于从小就渴望完整亲情的叶秋颜来说，她深刻知道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有多么让人无助。
卓正熙虽然看上去挺坚强的，但其实他和曾经的她一样，心里一直渴望着某个依靠，某种肯定。
此时书房里，卓菁华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
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因为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卓正熙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四岁的时候，卓家的全家福。
照片里，他们都笑的很开心。
卓菁华还能依稀想起照这张全家福时发生的事。
那天是除夕，卓家难得人齐全了一次，就想着一起拍一张全家福。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卓正熙总是板着个小脸，怎么逗他都不肯笑。
卓菁华就问他为什么不笑。
小家伙说，是戚若苒不许他喝牛奶，因为这才不开心。
那段时间卓正熙正好闹肠胃病，牛奶喝多了很容易腹胀，晚上就睡不好，总是要哭。
所以戚若苒任凭他怎么恳求，都不答应。
卓菁华是又心疼他身体，又看不得他难过，就做主让他喝了。
小家伙这才高兴起来，才有了这么一张幸福的照片。
可是到了晚上，卓正熙果然又闹起腹胀。
卓菁华只好一直抱着他，给他揉着肚子，直到把他哄睡。
往事总是让人感慨。
每每想起，心里总会突生出悲凉来。
卓菁华看着那张照片，手指轻轻擦过那照片上每个人的脸。
戚若苒、卓腾、卓朦、卓正熙，还有她自己。
这张照片就是卓家最后的幸福时刻了。
那之后没过几个月，卓朦就确诊了偏执型精神障碍。
从那之后，世界就全变了。
卓菁华擦掉自己的眼泪，她是真的老了，所以这些回忆才会一股脑的冒出来折磨她。
卓正熙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卓菁华正在对着那张照片抹眼泪。
他蹙了下眉，不知道这又是哪一招。
他咳了一声，“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做这些给我看。”
卓菁华拿着照片的手颤了颤，他以为她在故意演戏给他看吗？
她的孙子，竟然会这样想她。
“正熙……”
卓菁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卓正熙这些下意识的反应，比他顶撞她的时候，更让她难受。
她舒了口气，冷静下来，“我今天来，原本是想问一问许家被并购的事，新闻上说并购它的是赫兹，那就是你在外面的企业，是吧？”
卓正熙随便靠着书架，“嗯，是我干的，那又怎样？”
卓菁华蹙眉，“正熙，你明知道卓氏在这一块的业务有短板，既然有机会并购，为什么不选择卓氏？你难不成还真想跟奶奶分家？”
卓正熙淡漠的看着她，“是，我正在这么做。”
“正熙，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心里有什么怨言可以和奶奶说，奶奶现在也不会逼你和许家订婚了，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他冷笑了下，“是您不逼迫我和许婉宁订婚，还是对您来说现在的许家已经没有价值了？”
卓菁华面色一沉，“正熙，你这样说奶奶，奶奶真的很伤心！”
他吐了口气，语气松了松，“我并购迅捷科技是因为许捷做错了事，这是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至于我选择谁来并购，那也是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毕竟刚刚动完手术，收着点脾气。”
卓菁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们俩凑在一起，好像就不会好好说话。
她早就习惯那种命令式的口吻了。
卓正熙看了眼表，“要是没什么事，我让人送您回去，医生说了您需要好好休息。”
卓菁华攥拳，“休息？你现在这样我还怎么休息！”
“我什么样？”他不服气，“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不过是做了些不符合你心理预期的事……奶奶，我是人，不是狗！狗尚且还有自己的思维，有喜欢的食物和玩具，可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不能有一点和你心思相违背的想法？”
听着他的话，卓菁华的心里一惊，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只是……不想他走自己的老路而已啊……
卓正熙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份亲情的束缚，真的让他太累了。
“奶奶……”他叫她，“既然您已经知道我在做资产分割了，那我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他看向她，眼神坚定，“我要离开卓家，我在卓氏做了八年这个位置，要说想分的一清二楚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我现在退一步，这八年里我为卓氏做的一切，都留给你，无论业务板块还是资金链或者其他，我都会安排好人接手，保证即使我离开，卓氏也不会停摆。我只要属于我的那部分工资，以及目前还没完工的项目。”
“……”卓菁华的脸色瞬间沉到谷底，“正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离开卓家？你身体里流的就是卓家的血！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能摆脱这个身份了吗？”
他坦然道，“我当然知道我流的是卓家的血，我也没想摆脱这个身份，这是我的命，我逃不掉。但是我不会再留在卓氏了，我不会再做任你摆布的棋子，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真正的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卓正熙！”卓菁华大喊出口，呼吸都跟着急切起来，“你……要抛下奶奶？”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语气里带着哭腔。
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有这样的举动，多少还是会让人不忍。
更何况，这是他奶奶。
卓正熙走近她，拢了拢她因激动而抖乱的头发。
因为这次生病，卓菁华已经很久没有染头发了，她的发根已经泛出了白色。
虽然她精神头不错，人看着也硬朗，但到底已经这个岁数了。
卓正熙叹着气，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奶奶，我不是要抛下你，如果你需要我照顾，我绝对不会推辞，但恕我不能再帮你照管卓氏了，我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事，我必须去做。”
“更重要的……”她喃喃出声，“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吗？”
谈到叶秋颜，卓正熙忍不住笑了下，“是。”
“你为了她，真的要抛下奶奶，抛下你母亲打拼了多年才拼出来的卓氏？”
卓正熙咬了咬后槽牙，又来了……
又要搬出他母亲来胁迫他。
卓正熙向后一靠，坐在桌边上，他有些无奈。
“求您别再提我妈了，我妈要是知道她走之后，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大概眼泪都要哭干了。”
卓菁华心寒，“卓正熙你有没有良心！你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吃穿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你过得是什么日子！有多少人羡慕你能生在卓家？有多少人眼红你这个位置！你知道吗！”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他吼道，“没错，您是给了我很好的物质生活，可除此之外呢？再说这一切是我能选择的吗！您从头到尾有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想不想要！您有吗！”
卓正熙喊得她一愣，卓菁华怎么也不会想到，卓家继承人的身份，他竟然不想要。
“正熙……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千万别信她的！”
“奶奶！”
他已经忍受到了极点，再也不想多听她说一句了。
可能他们就是注定没办法好好沟通吧，他尽力了，但也只能如此了。
他叹息着说，“我累了，您回吧。资产分割协议和我的卸任报告会尽快送过去，您签字就行，放心……卓氏没了我也不会倒，您就放我走吧……”
“正熙……”
“求您了！您走吧！难道您一定要把我也逼疯么！”
“……”
卓菁华心里咯噔一下，没什么比这句话杀伤力更重了。
“逼……逼疯？”卓菁华下意识的摇头否认，“我没有，我没有逼你……我没有……”
卓正熙又恢复到冷漠的表情，“奶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的。”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要听！”
他撇开眼，没有戳穿她。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疯的，罗青戈不会，卓朦更不会。
但他们都疯了，诱因是什么，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卓正熙轻笑了下，“我比爷爷和姑姑幸运的地方或许就在于，认识了一个救我于深渊的人，要是没有她……我没准也早就疯了。”
卓菁华脸色铁青，“你胡说！他们发疯是因为遗传！是他们自己有问题！不关我的事！”
卓正熙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奶奶，您有多久没有去看过姑姑了？”
“什么？”
他说，“这次十一，我去看了她，她状态不错，但还是时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说有人要害她。”
卓菁华怔住，一行泪猝然留下，那曾是她最爱的女儿。
“医生给我看了她平时乱涂乱画的本子，其中有一页，她写了很多字，就像小时候被惩罚抄写那样，一个句子，重复写了一百遍，您知道她写的什么吗？”
卓菁华哽咽着摇摇头。
“她写的是——妈，我错了。”
——
卓正熙回到楼上卧室的时候，距离卓菁华失魂落魄的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他站在院中，任由冷风侵袭。
卓家的事，他不愿意叶秋颜跟着烦心。
他告诉秦安，准备一份卸任报告。
秦安很惊讶，“少爷，资产分割我们还没完成呢！”
他摇摇头，“就这样吧，我不要了。”
“少爷！这可都是您的心血。”
“没所谓了，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再多留。”
秦安心疼的看着他，就知道老夫人一来，少爷准会难受。
“少爷，那我立刻就照您说的去做。”
“嗯……”
叶秋颜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瞳孔紧了紧。
其实她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很久。
但这就是每个人都要独立面对的，即使他们成了夫妻，这些问题她还是不能帮他扛。
不过……
她迎上去，把他的手握住，哈了口气问，“冷不冷？”
那人窝心一笑，“不冷。”
“手都这么凉了，还说不冷。”
“真的没事。”
她看向他的眼睛，小心的问，“谈的不好吗？”
卓正熙苦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说不明白的，以前我真的很希望她能理解我肯定我，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期待了。”
叶秋颜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捏了捏他的脸颊，“说不通就不说了，人各有异，即使是再相熟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做到理解。”
“嗯，我明白。”
她笑，“那她要是不同意你离开卓氏怎么办？”
那人冷笑，“她不会不同意的。”
“你这么确定？”
卓正熙点头，“我相信，在卓氏集团和卓正熙之间，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卓氏。”
叶秋颜有些惊讶，“你可是她孙子。”
“孙子又怎么样？她这一辈子，有哪个人是她真正在意过的，儿子女儿丈夫……都不过如此，又何况我这个孙子。”
她搂住他的胳膊，靠上他的肩，“别这么说，我觉得你奶奶还是很看重你的。”
“看重我，不过是因为我对她有用。今天她跟我问起许家的事，我以为她要为许家抱不平呢，结果她问我的竟然是……有这么好的并购机会，为什么不留给卓氏。”他冷笑着，“许家，可是她精心给我挑的联姻对象，但到头来也不过是利益为上。你还不够了解她，在我奶奶心里，除了利益之外，根本装不下任何人。”
叶秋颜听着他的话，每一句都透着凄凉。
她知道他一定很难过，只是强忍着不愿意表露。
“卓正熙……”
“嗯。”
“别难过……”
“嗯？”
她抓住他的手，附在自己心口。
“你奶奶的心里或许装不下你，但我心里，只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