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湖上,心情分外宁静。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一句话都不用说,就知道对方的心意。陆瑾娘回头,朝窦猛笑了笑。窦猛握紧陆瑾娘的手,脸上带着让人着迷的笑容。陆瑾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窦猛挑眉,似乎在问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吗?
陆瑾娘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却不肯说话。
窦猛也不多问,陆瑾娘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小船拐了个弯,驶入内河。远处传来哀戚的哭声还有丧乐,显然是某家正在出殡。离得近了,陆瑾娘抬眼望去,一下子愣住,她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熟悉的人。接着又是恍然,这里本就是韩家祖籍,在此地看到韩家人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看到韩玮一身孝子贤孙的装扮,莫非死的人是韩盛?韩盛死了?他怎么就死了呢?
陆瑾娘有点发愣,又在人群中看到了容三还有方明雅,一个是新丧夫的寡妇,一个是儿媳。陆瑾娘长叹一声,看着梁人的容貌,不得不感慨岁月催人老,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年龄,果真是不小了,不能再像小姑娘一样胡来。
窦猛目光深沉的看着陆瑾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暗地里吩咐人去调查清楚。这出殡的队伍究竟是哪家,死的又是谁?
陆瑾娘抬头望天,上辈子的事情已经非常非常的久远,久远到她都快要忘记了。她已经不记得韩盛具体长什么样子,就连容三和方明雅的面容也显得极其模糊。至于韩玮和韩珺,除非眼见,让她去想象,她已经想不出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唯一的印象就是韩珺长得真的很好。一见韩郎误终身。所有美好的形容男人的华丽辞藻用在韩珺身上都不过分。那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聪明绝顶,只可惜姓韩。若非姓韩,当年她或许就不会算计到韩珺的头上,而韩珺也可以继续的做他的官,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先停下。”陆瑾娘突然叫出声来。
窦猛也不问陆瑾娘是怎么了,只是示意船夫先停下。
陆瑾娘抬头望着前面那座桥,桥上站了两个男子,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年轻俊朗。虽然都是陌生的脸孔,但是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个人,从他的姿势中就显出格外的不同。孤傲,凌厉,如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剑。陆瑾娘没有真正的见过学成武艺归来的韩珺,却笃定的就认为那人一定是韩珺。那样的气质,绝非一般人能够拥有。
窦猛也跟着看了过去,微微眯了眼睛。
陆瑾娘的急速呼吸了几下,握住窦猛的手,“那个人,窦郎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化名王修的韩珺?”
窦猛没有否认,“是他,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陆瑾娘自嘲一笑,“那样一个人,即便是再十张脸,我也认得出来。我当初让你将他解决,你没有做到。”
“我先答应了他,只要他完成任务,我就放他一马。我不能出尔反尔。不过现在嘛,我与他的交易已经完成了。瑾娘若是不想见到这个人,我现在就派人将他的人头取来。”窦猛轻轻松松的说道。似取人项上人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陆瑾娘摇头,“不用了,他已经翻不起风浪。”
韩珺显然也看到了窦猛和陆瑾娘,目光如刀一样的刺过来。窦猛却笑了起来。
只见韩珺施展轻功,从桥下跳下,落在河边一艘独木舟上面。两边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彼此之间看的清清楚楚。
在韩珺动的那一刻,窦猛早已将纱帽戴在陆瑾娘的头上,同时关上船舱,以防韩珺这人精将陆瑾娘认出来。陆瑾娘躲在船舱里,只能透过缝隙看着外面。
窦猛屹立船头,“别来无恙。韩公子请节哀。”
韩珺看了眼已经远去的出殡队伍,面无表情的说道:“窦侯可有后悔?”
窦猛笑了起来,“我有何后悔的?”
“为他人做嫁衣,这滋味不太好受吧。”韩珺透过窦猛,想要看透船舱里面的情况。之前那个站在窦猛身边的女人,看着着实有些面熟,一时间却又不能确定。
窦猛不为所动,“韩公子如今大仇得报,为何还顶着别人的面容?莫非韩公子是在心虚吗?”
韩珺笑了起来,“窦侯何必取笑在下。在下不过是个死人,世上已经没有韩公子此人。有的只是王修。”
“难道韩公子是打算顶着王修的脸过一辈子吗?”窦猛好奇的问道。
“此事不劳窦侯关心。倒是窦侯,事已至此,为何还逗留在此处。我听说窦侯在海外有一块大陆,那里大有可为。若是窦侯有需要我的时候,大可说一声。相信我还是能为窦侯做点事情的。”韩珺出人意料的竟然自荐。
窦猛哈哈大笑,“好说,好说。有韩公子这样的大才,何愁事情不成。不知韩公子还会在本地逗留多久?不如咱们另外约个时间好生说说此事,如何?”
韩珺笑了笑,“多谢窦侯看的起在下。不过我已在此地逗留许久,已准备离开。若是窦侯真是有心,不如到扬州找我。”
“扬州啊,好地方啊。行,咱们就这么约定了。到时候韩公子可别出尔反尔哦。”
韩珺冷漠的看了眼窦猛身后,“只要窦侯不想着杀了我,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倒是窦侯,还请多保重,你若是有个意外,那咱们之间的合作可就不成了。窦侯自便,我先告辞。”
韩珺不等窦猛挽留,上了桥头,同自己的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就迅速的消失在了人群里。
陆瑾娘推开船舱舱门,走到窦猛身边,问道:“你真的打算用韩珺?”
“他是个人才。”窦猛就说了这么一句。
陆瑾娘望着远处,已经看不到出殡的队伍,韩珺也消失在了人群中。“你说他为何不同韩家人相认?以前是为了报仇,怕连累到家人,倒是可以理解。那如今了?又是为了什么?那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韩盛,他做儿子的也不去烧一炷香吗?”
窦猛笑了起来,“瑾娘何必明知故问。韩珺早已不是当年的状元公,他已经习惯了过江湖人的生活,习惯了四处漂泊。在韩家他就是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再说了,他早就有了儿子继承香火,回不回去又有什么用?他已经过不了世家子韩珺的生活。他已经不是他。”
陆瑾娘低低一笑,“当年韩盛将韩珺送到宫里,让兴隆帝随意处置,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韩珺同韩家就没了关系。所谓的父子情分已经断了。韩盛过世,韩珺得知消息肯回来看一眼,其实已经是尽了孝道。”
“瑾娘倒是宽容。韩盛当然所为,不能说就不对。当然他可以选择更好的处理方式,未必一定要将韩珺送进宫去。可见韩盛此人也是个心足够狠辣的的人。他本就有本事,若是被他逮住了机会,此人不是权臣也是奸臣。”
窦猛对韩盛的评价倒是高。要知道一般人可做不了权臣更做不了奸臣。权臣奸臣之流,无一不是当世聪明绝顶的人,这样的人若遇乱世,必然是枭雄一般的人物。
“韩盛老匹夫,不足为谋。你不必将他捧得那么高。”
窦猛笑笑,不置可否,却又说道:“其实若是给韩珺足够的机会,他的成就不可限量。入内阁是迟早的事情。只可惜啊……”看了眼陆瑾娘,“瑾娘,你可是毁了一个好苗子,可有觉着一丝可惜?”
陆瑾娘笑了起来,“我若是心慈手软,当断不断,只怕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多高了。窦郎,你若是真看上了韩珺的大才,大可用他。我是不会反对的。”
“真的吗?”
陆瑾娘点头,“韩珺本就有才,我,是看好他的。只是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小心将来他取你而代之。”
“哈哈……”窦猛张狂一笑,“这辈子想要取我而代之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成功的。韩珺心思深沉,聪明绝顶不可否认。但是他这人永远只能做臣,他当不了君。因为他私心太重,根本不能服众。”
“总之你要用他,就要小心防范。”陆瑾娘还是不放心的提醒道。
“多谢娘子提醒。”
两人上了岸,回到租住的小院。到天黑的时候,调查的人也都回来了。死的人的确是韩盛。
陆瑾娘很好奇,韩盛怎么这么早就没了。韩盛可是比陆长中还要小几岁,看着也是个很会保养的人。
邓福犹豫了片刻,这才对陆瑾娘说道:“回禀夫人,当年韩盛一家离开京城的时候,韩盛因为遭受打击过大,就已经病倒。回到祖籍后,也是常年缠绵于病榻。他寄予厚望的儿子韩瑜,也是连考两次落榜。韩盛这一支,因为连遭打击,不复当年,加上韩氏族内关系错综复杂,韩盛也不得不将族长的位置让了出来。病了这些年,前些日子就不行了。临走之前,还说想再见韩珺一面,只可惜到死也没能见上。别人也只当他是在说胡话,都说韩珺死了这么多年,哪里找人去见他。”
陆瑾娘心生无数感慨,上辈子的悲剧,似乎到这一刻,才真正的画上了终点。韩盛死了,她的仇恨也没了,一切都看淡了。韩家一族因她而衰落,但是韩盛到死都不知道他的敌人竟然是她。或许韩珺猜测到一点,可是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陆瑾娘笑了起来,上辈子那么强大的韩盛,这辈子却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想想真是让人痛快。权利这东西真的是好东西,掌人生死,不知有多少人沉迷在其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她幸好守住了底线,不曾迷失在权利漩涡中。当然她能放弃作为太后的尊荣,并不代表她就要放弃手中的权利。
“夫人,奴才还听人说,说是那方氏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至于容氏,因为有了儿子,好歹是比方氏好一点。不过如今韩盛一死,两人的日子怕是要缓过来。”
陆瑾娘似笑非笑的看着邓福,“我可没让你去打听方氏和容氏的事情,你倒是自觉的很。是不是本宫的过往你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邓福并不慌张,低着头老实的说道:“奴才在夫人身边伺候,总是要揣摩一下夫人的心思。奴才知道夫人同方氏和容氏似乎有些嫌隙,故此才会多此一举。若是夫人不喜,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夫人见谅。”
“罢了,这次不算你有错。”陆瑾娘淡漠一笑,给人做填房哪有那么好做的。更何况人家原配还生了两个出色的儿子,如此这般,这填房更是难做了。至于方明雅,纯粹就是自己作死。她若是没那么霸道,性子没那么冲动,她陆瑾娘也就算计不到她的头上去。害的韩玮丢官去职,功名被夺,人也成了瘸子,将韩玮的一辈子都毁了,这样的结果是她陆瑾娘算计来的,也是方明雅自己太作没脑子的原因。
陆瑾娘同窦猛继续在当地逗留,若是抛开此地有韩家的因素,这里景色秀美,人也淳朴,各种风俗都很吸引眼球。陆瑾娘倒是有点乐不思蜀。上辈子嫁给韩盛,她没有机会来韩家的祖籍看一看。只怕她上辈子死了,也无法进入韩家祖坟。倒是这辈子,误打误撞的就来到了这里。能养出像韩家一样的百年书香世家,果真是个好地方。
只是陆瑾娘没想到,她会再一次见到容三和方明雅两人。
那是在寺庙里,陆瑾娘喜欢这里的斋菜,故此打算在离开本地之前,再来一次。就这样她同容三还有方明雅遇见了。
容三老了,如老妪一般,明明是同陆瑾娘一般年纪的人,看上去好似比陆瑾娘大了十几二十岁。想来韩盛生病的这些年,容三的日子并不好过。韩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沦落到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的下场,想必那韩盛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一定会拿身边的人来发泄。而容三作为韩盛的妻子,自然是首当其冲。容不得容三拒绝。至于方明雅,气色也不好,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过人还算保养的得当,不像容三那般老态。两人站在一起,这回看着倒是真像婆媳。不像以前,站在一起看着不像婆媳倒像是妯娌。
容三同方明雅似乎是发生了争执,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在吵架。连几年前的烂事也都被翻了出来。
陆瑾娘看着有趣,这婆媳两人一辈子都别想和平相处。方明雅在韩玮面前做小媳妇,并不代表在容三面前就会低声下气。果然,方明雅狠狠的压了容三一头。方明雅趾高气扬的走了,独留容三站在原地,浑身哆嗦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一样。
陆瑾娘慢慢走近了,她带着纱帽,外人看不明她的真实面容。路过容三身边的时候,陆瑾娘停下了脚步,装作陌生人一样的询问,“请问这位太太,你可知去梨园该如何走?”
容三回过神来,看着带着纱帽的陆瑾娘,有些愣神。莫非是个大姑娘,不想让人窥见容貌才戴着纱帽。看看露出外面的手,肌肤滑腻白皙,果然是一双年轻姑娘才会拥有的手。容三客气的对陆瑾娘说道:“姑娘可是同长辈走散了?”
陆瑾娘吃惊,容三竟然误会她是姑娘家。不过陆瑾娘转眼又笑了起来,这个误会很好。点点头,变化着嗓子,说道:“这位太太说的是,长辈都在大殿烧香,我听说这里有个梨园,就想去看看。丫头婆子们无能,找个路都找不到。”
容三看了眼陆瑾娘身后伺候的人,瞧着这排场,这打扮也是大户人家。“既然姑娘要去梨园,这样吧,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这怎么好,太麻烦太太了。”
“不麻烦。”容三笑笑,“我夫家姓韩,就是城外三马桥那片,那里都是咱们韩家的。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以前不曾见过,若是有机会,以后咱们两家倒是可以亲近亲近。”
“太太说的是,我家姓陆,不过不是本地人,我是随着长辈来走亲戚的。”
“哦,原来是陆姑娘。不知你家亲戚是那哪家?”容三迫不及待的问着。
陆瑾娘笑了起来,“我亲戚家姓云。”
“可是东大街的云家?”容三有些激动。
陆瑾娘笑笑,云家她是知道的,是本地望族之首,世代深受皇恩。她点点头,算是默认。
容三有些激动,“我们韩家同云家可是世交。既然姑娘是云家的亲戚,将来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好生亲近亲近。”
陆瑾娘看着容三的一身素净的衣服,这还在孝期,想着什么将来,还为时过早吧。“太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听说韩家最近在守孝,倒是不好上门打扰。”
容三想想也是,“那等咱们出了热孝,倒是不妨碍的。”
陆瑾娘笑笑,这容三还真是迫不及待。“韩太太,我只是个晚辈,这样的事情可不敢随便拿主意。韩太太不如去大殿,我家长辈这会应该都在那边。”
“那行,姑娘先去梨园吧。”
陆瑾娘辞了容三,回头看见容三急匆匆的往大殿赶去。摇摇头,容三还在守孝,又是个寡妇,这未免太过急切了。她不是生了儿子嘛,为何看上去日子还那么难过。莫非是韩玮做了什么?才让容三如此急迫?
邓福钻了出来,之前陆瑾娘去见容三,他不好在旁边伺候,免得被人看出来。“夫人,要不要奴才去打听一番?”
陆瑾娘沉默,其实也当是默许了。邓福离开,着手打探容三同他孩子的情况。
邓福的效率很快,有了消息后,第一时间来禀报陆瑾娘。“启禀夫人,从韩家离开京城开始,韩盛这一支就一直是韩玮在当家。韩玮虽然没了功名,但是关系不少,也很会钻营。韩盛将族长的位置让出来,据说韩玮还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为的就是在族中取利。至于容三,倒是没什么。就是她那儿子,韩瑜,本来是挺好的一个孩子,结果被人引诱,小小年纪喜欢上眠花宿柳,又学会了赌博,倒是将学业给荒废了,如今彻底成了纨绔子。奴才还打听到,据说这一切就是韩玮在背后谋划的。倒是韩玮自己的两个儿子,管束得极为严格,都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陆瑾娘轻声一笑,这种手段在内宅一点都不稀奇。只是亏得容三精明一世,结果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栽了一个跟头。也难怪容三那么急切,儿子考科举没指望了,但是好歹也有个举人功名在身,娶个高门媳妇,说不定他们就能转运。但是高门又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那样的纨绔子。
“夫人,要不要咱们……”是去雪中送炭了还是落井下石,将容三母子直接踩死在脚底下,只需陆瑾娘一句话。
陆瑾娘摆摆手,“别做多余的事情,只需看着就行。”
“奴才明白了,奴才会让人留心的。”
又停留了两天,陆瑾娘同窦猛再次启程,朝着远方而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