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王安石的课
赵拚问道:“富公如何劝你不去说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油说道:“不知道,既想留待有用之身,有所作为,又怕到时候忍耐不住,指手画脚。”
赵拚沉着脸:“该指手画脚的时候,就指手画脚,你还年轻,这方面学学你族兄。”
苏油点头:“不偏不党,自立当世。”
赵拚说道:“这不是你一向之志?怎么,开始患得患失了?”
苏油心神定了下来:“多谢明公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赵拚点头:“你还这么年轻,多些挫折起伏,未尝不是好事。短短六年,从外州边郡窜到了正三品。怎么着?还准备三十岁致仕?到时候欲退无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这话说得大违臣道,一旦被外人知晓,赵拚立马就会被贴上奸险的标签。
苏油其实早想过这些,不过赵拚能将这种话对自己说出来,那是当自己比亲儿子还亲了。
心里也是感动不已,拱手道:“明公放心,身与国两难之际,苏油知道如何取舍。”
赵拚笑了:“孺子可教,你智计能力都是上上,夔州渭州嶲州河务都难不住你,大宋还有难得住你的地方?”
苏油嘿嘿一笑:“这么一看我其实也挺能耐的哈?”
赵拚白眼一翻:“想明白了那就滚蛋,莫名其妙来打扰老夫清净。”
苏油站起身来:“得,那我就走了,高国舅送来了几件钢材还等着我去看呢。”
刚出门就听见赵拚在后边喊:“赶紧传续后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知道不?”
苏油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个跟头,不敢再顾官仪,连滚带爬地跑了。
次日来到胄案,石通上来:“师父,高使相和李大爷在商州张家坞寻到一支矿脉,炼出的钢材性能古怪。”
苏油心中突突乱跳:“是我们要的那种?”
石通狠狠点头:“五百度是还能正常切削铁料,一千度时还能保持极高硬度!”
苏油看着几支乌黑油亮的铣刀:“怎么做到的?”
石通说道:“这是二林钢和新矿粉通过密封坩埚熔炼的,生产难度极高,具体工艺手册我直接锁进了胄案保险柜里。”
苏油已经推断这铣刀大概率就是硬质合金了,而且很可能就是以铁为粘接剂的钨钴合金。
二林钢产自后世攀枝花地区,其中含有大量的稀土元素,这也可能是一种稀土合金。
但是不管是什么,它都是一种硬质合金刀具——后世被誉为“工业牙齿”的硬质合金刀具!
一瞬间,王安石带给他的烦恼消失无踪,苏油兴奋地问道:“上铣床试过了吗?”
石通摩拳擦掌:“就等你回来下令了!”
苏油说道:“立刻,马上!走,一起去!”
一支标准六角形的熟铁棍被夹上了铣床,然后开始旋转,石通戴着赛露络护目镜,凝神摇动摇柄,让刀头朝着熟铁管的正中靠近。
在机油的润滑下,很快铁棍中心被镗出一个圆孔。
随着镗孔逐渐深入,石通的神情越发专注。
周围的大将作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细细的铁花从管内转出,这是削铁如泥!
终于,一根标准管件镗制了出来,车间内顿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从第一架只能镗制木碗的粗陋镗床,到如今能够镗出铁质神机铳管的机械镗床,整整用了各路精英们十四年的时间!
苏油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检查!检查直线度!”
光洁度已经不用检查了,内管如同镜面一般光滑。
很快结果出来了,直线度误差小于零点二毫米,完全合格!
再拉上膛线,送去热处理,这就是一支合格的神机铳管。
加工时间,比以前快了数十倍,刀头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苏油找来一张油纸将铳管包裹起来:“我要立刻去给陛下报喜,石通,让四通商号马上将你爷爷接来,还有小天师的化工小组,这次不能再推诿了。还有,将之前设计的刀头图纸送往商州,让高国舅再造一批!这批必须有大工号的!”
说完对将作们激动不已地说道:“不要小看小小的刀头,欢呼吧!这是改变大宋国运的时刻!叫厨房杀两头猪,今晚大餐!”
又拿起两枚刀头放到招文袋里,兴匆匆地跑去找赵顼。
赵顼正在听王安石讲授经学致用之道。
今天讲《洪范》,即天命,即治国之**,即治国的理论根基。
王安石说道:“尚变者,天道也。命非贵贱生死云耳,万物之兴废,皆命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
“地二升火,其于物为神。”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
“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以奇而生偶,以偶而生奇,其成之者五,故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
将天地之数,与五行,五神相结合,并调整了顺序,使之有了理论来源依据,且变得合理,算是王安石在认识论上的创新。
然后王安石又给赵顼讲术数与义理的区别,道就在那里,体道之用,就是理解天命变化的过程和规律。
这其中,又分了术数和义理。
术数,是从起因推究,而义理,则是从结果和表现推究。
两者所依者,是心,故“养心至精明之至即可悟道”。
故而从形上论,心道同一,而从形下论,心道依然同一,不过一为道之体,一为道之用。
因此“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这句堪与西方“我思,故我在。”相发明,是王安石哲学研究的伟大之处。
经过多年的研究,王安石还发现《礼记?月令》,《尚书?大禹谟》,和《尚书?洪范》三者论述五行之序是有区别的,他认为这也是合理的。
时之序,最容易认识,是表象;器之序,也就是国家律法典章,层次稍高;道之序,最为深奥。器序只是应用级别,而道序才是道之本体,最难掌握。
因此表现在三篇经典上,《洪范》的重要性远大于《大禹谟》,《大禹谟》的重要性,远大于《月令》。
然后总结道:“其相生也,可以相继;其相克也,所以相治。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课程到此结束,赵顼听了个似懂非懂:“如此说来,天行自有常,那为何又会有灾变呢?”
王安石解释到:“天下事物之变,交替出现在面前,只知道道是永恒,这样是不够的,这样遇到天变的时候,就无法理解了。所以必须考察变化,知道天道的损益而后可。是以君子不可不知损益。”
“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辩,新故相除者,人也。”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驰竭塞是也。天地之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
意思是天地有过,就形成灾变,灾变难道不会累及所覆载的人吗?肯定会,不过天地很快便会回归到常态,自然界很快会恢复正常运行。
“古书记载,人君僭越,则有旱,人君狂妄,这有涝,那人君既僭越又狂妄呢?”
“晋武帝五年,彗出轸,十年,又出孛,此皆君王颠覆之象,而其在位二十八年。”
“事故天地常数,非关人事得失。”
“尧时九年水灾,汤时七年旱灾,难道是圣君的过错吗?”
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尧时九年水灾而终治,汤时七年旱灾而民心不移,民用足敷,此圣君之所以为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