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磨刀石
这还是苏油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虽然衣食无忧,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毕竟同他感情最深的人,都在眉山,在成都。
前世他也是一个人过,因为没有牵挂,所以并不孤独。
今生却是大大的不同了,这是心境上的变化。
他最感谢上苍的,是上苍让他在这一世里,领会到了感情的滋味。
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随着钟声,里巷里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苏油其实是无神论者,这一刻也双手合什,虔诚地为自己关心的那些人祈祷起来。
就听院子里有人冲了进来:“明润还没睡吧?二十七娘生了!”
……
嘉佑五年的春天到了,黄河上游解冻,春汛夹着冰块飞速从河面上向下游流去。
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
大家起早,互相庆贺,就算再穷的穷人,也要穿上干净衣服,买点便宜的蜜酒相互请送,邀约一起,开心地出门赌博。
一出门便能看到。
小贩们摆在摊子上的各种货品——食物,动使工具,瓜果,柴炭,一路呼叫关扑之声不绝。
玩法多种多样,最普遍的就是丢铜钱,铜钱正面曰“字”,背面曰“纯”,抛掷一组铜钱全为背面,叫做“浑纯”,一般都是六枚,叫“六纯”,赔率高的则用十枚,叫“十纯”。
当然普通的扫帚葱姜也能关扑,这个二纯三纯也能玩。
若买家赢了,就取回押注并免费获得商品,若输了,押注就归卖家。
规矩很简单,双方先商定商品价格,比如一壶美酒,价值是一贯。
然后约定所扑纯数,比如双方约好三纯,那就抛三枚铜钱,赢取概率是八分之一,那押注的价格就为商品价格的八分之一抬一格——七分之一。
以这壶美酒为例,以“七纯”为条件关扑,那么你只须掏九文钱就可以了,胜率是一百二十八分之一。
还有一种玩法,就是玩飞镖投转盘,转盘上画着各种动物,扎到狮子图案算是赢。
梦想着靠这个一夜暴富的的人,不比后世买彩票的少。
宋人笔记上就记载过一个关扑买柑橘的,从早到晚输了万钱,最后一个橘子没赌到。
不过概率问题张藻张麒苏小妹都门清,只有他们出去利用概率骗别人的份,因此都是兴致勃勃的观看新奇。
赌徒在他们眼里,和傻子没区别。
石家的四轮马车如今已经成了时尚,苏油定了几种型号,今天石通开来的,就是十二座的大车厢那种。
这马车类似后世美国西部大开发那种邮车,顶上是浅盘状架子,可以放行李,车厢类似公共汽车,有三排座椅,每排两边两个座位,中间是过道。
这款车的车型图纸一传到眉山,程文应和史洞修立刻着手修建眉山到陵井的水泥路,俩老头准备让人免费乘坐,目的就是让陵井上的工人们进城消费。
大车经过潘楼街,州西梁门,一路都是彩棚,棚子里的商家铺陈出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是关扑的大头。
消费层次不一样了,这里的赌品,需要用小银板作为赌资,称为“笏”,除了关扑商品的,还有『裸』的金钱对赌,最高赔率高达一笏赔三十笏。
轻易得来的东西,最容易轻易失去,因此各扑场周围,闻风而来的就是舞场,歌馆,赢家们对漂亮明星们的打赏,堪比后世直播间的土豪。
石通介绍道:“到得晚间,就连大富人家的『妇』女们都会过来,没有男女之分,她们一样入场,纵赏关赌,然后入市店馆宴。惯习成风,汴京风气,比我们眉山开明。”
路过使馆区,老外们也在张灯结彩,不少队伍穿着彩『色』的民族服装,在练习演礼或者『射』箭,为正旦大朝会做最后的准备。
苏油一路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想象自己的侄儿是什么样子。
他记不清历史上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他只知道二十七娘贼能生,七个,还是八个来着?
马车到得宜秋门,大家下车,苏油就见一个使婆端了一个盘子出来。
盘子上中间是个彩画漆盆,底下是一束粟秆,上以盖锦绣,边上『插』着『插』花朵及通草,贴着一圈五男二女的剪纸花样。
旁边还有两盘馒头,一圈面做卧羊和卧鹿。
苏油就要伸手拿面羊:“这是啥?”
使婆赶紧闪开:“哎哟我的小少爷你别『乱』动,这叫分痛盆,粟秆表示多子,通草表示顺产,馒头表示娃娃健康肥胖,眠羊卧鹿表示产后安生。”
“现在小孩子生下来了,这些东西用不着了,老婆子得拿去分给邻居们表示感谢。”
这时候邻居们也上门来了,送米的,送粟的,送醋送炭送布的,没一个空手,反倒把苏油搞得很突出——就他们一帮子没带礼物。
二十七娘生子平安,不过还在休息,见不到
三日落脐灸囟,七日谓之“一腊”,至满月洗儿会时才出来。
所以今日过来就是探问一下,顺便给苏辙道喜。
冬日里汴京的鱼贵,苏油之前就已经养了一大石缸的鲫鱼,院子里做了鸡笼,买了十多只母鸡关里边育肥,保证妈妈的营养。
之前可不能『乱』补,胎儿过大,在这年头那就是凶险异常的事情。
苏辙上来拱手:“小幺叔来了……”
苏油问道:“孩子多重?二十七娘还好?”
苏辙还有些恍惚后怕:“都好,七斤二两,不过还是胆战心惊了一夜,你说怪不怪,二十七娘又想吃酸菜田鸡汤了……”
苏油都无语了:“弄鲤鱼鲫鱼我都行,这大冬天的上哪儿给她弄田鸡去?先用酸菜鳝鱼汤糊弄吧……我这幺爷可就等着孩子百日看热闹了……”
……
汴京的天气越来越暖和,柳树抽芽,听苏轼说,郊外各种花开得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这些与苏油没什么关系,他还在继续读书刷题。
进京的士子们也多起来了,听苏轼那大嘴巴显摆,知道苏家竟然在贡院对面租到了一套院子,不少关系户就搬了进来。
甚至还有不考试的也搬了进来。
比如章惇和章楶。
章惇不用说了,这娃就是来气苏油的,第一次考试嫌侄子比他好,去年重考,又拿了一甲第五,就跟进士随便捡一样。
这么做,章惇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优势——这娃有两榜同年,也是科考史上独一份了。
章惇生『性』豪爽耿介,胆大包天,因此和爽朗旷放的苏轼如今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
这娃已经是待选官了,结果早早跑来苏油这里住下,是为了给自己的族兄章楶占位置。
虽然章惇和苏轼相爱相杀一辈子,但是说实话,苏油对他不反感。
只要实心为大宋做实事,为缓解大宋衰亡出力的人,就算他人品脾气再讨厌,苏油也难生反感之心。
和王韶,范先生一样,这种人,大宋太稀缺了。
前几天章楶也进京了,大家把文章拿出来对比交流,苏油顿时对章家的家学刮目相看。
这娃的文章比章惇还要出『色』,和碾压过二苏的状元章衡有一拼。
苏油不由得瞠目结舌——难道章家,一个状元打不住?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自己有了四块好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