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不作为和瞎作为
有时候,苏油一想到这些,就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
摇了摇头,准备换一个话题:“贤兄最近化学研究得如何了?”
张象中说道:“最近没什么大进展,这不『药』市快要开市了吗,每年这时候都是大忙之时,『药』材收上来要处理,需要大量临时人工。”
苏油就撇嘴:“说得跟自己要亲自动手一样。”
张象中笑道:“劳心者更累,不行还得再来块鱼肉补补。”
说完又道:“你也别以为『药』材就全是『药』用,很多你们文人日常都要用到的。”
苏油不信:“你又骗人。”
张象中说道:“你有时间回去问问你姻伯,每年制墨,他要从玉局观进多少骨胶,皮胶。”
说起这个苏油就叹气了:“现在流行皮靴,不过我看那胶料要漏水,不太合格。要是有植物提取的胶料就好了。”
张象中笑得大跌:“你是在逗我吗?草树胶,这东西早就有了啊……”
苏油翻着白眼:“我不是说胶水,是有弹『性』,能防腐,能防水的那种……”
张象中继续大笑:“你一定是来逗我的对不对,又想考校我对不对?”
苏油继续说道:“要是有那样的东西,可以做成软管,连接试验器皿就会很方便……”
然后就听张象中“呃”的一声,接着将筷子一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贤弟你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所巨大的库房之前,一个看库的中年道人打开库门,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大柜子。
柜子按柜架分门别类,张象中领着苏油来到一排架子之前,只见架子上写着一个大字——胶。
道人规规矩矩对张象中行了个礼,然后将账本打开念道:“启禀天师,玉局观甲字库,现存虎骨胶百二十六斤,鳔胶三百三十五斤,角胶三百斤,蹄胶六百斤,驴胶四百五十斤,牛骨胶千二百斤,燕窝六百二十斤,蜂胶……”
苏油听得头晕,原来中『药』用胶这么多品种的吗?等等燕窝怎么还『乱』入了,赶紧举手:“停,说植物的!”
道人一脸懵『逼』:“何为植物?”
苏油说道:“本草,就是本草类的!”
“哦。”道人翻过几页:“松香五千斤,桃胶一千七百斤,漆胶一千八百五十斤,豆胶五百斤,银耳八百斤,石耳一千六百斤……”
张象中举手:“不用念了,把本草类的胶都取些出来。”
道人开始指挥道童爬架子,苏油满脸的艳羡:“啧啧啧,天师道真的是太有钱了,兄长,啥时候待我去看看矿物库呗……”
张象中笑道:“贤弟莫闹!这些都是济世救人的『药』材!”
等到『药』物取来,张象中拿着两种琥珀『色』的硬块说道:“按照贤弟所说,约莫就是这两种了。”
苏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
张象中说道:“这是薛荔根胶和杜仲胶,『药』局在调『色』的时候,发现它们跟硫磺混合,会变成……”
道人递上一根墨锭形状的黄棕『色』胶棒:“会变成这个样子,无法入『药』,不堪使用。”
苏油觉得自己是傻子:“中『药』还需要调『色』?”
张象中说道:“五『色』之说,源自《内经》,与五行相合。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故朱砂『色』赤,可入心经以镇心安神;石膏『色』白,可入肺经以清肺热;白术『色』黄,以补益脾气,玄参『色』黑,以滋养肾阴……”
这样都可以?!《内经》这么神奇的吗?苏油接过胶棒来,又是压又是拉,接着一阵狂喜:“兄长!这可是宝贝啊!这个杜仲胶,产量大吗?”
这个张象中完全不知道,便转头看向中年道人,道人说道:“呃,还可以吧,我蜀中乃是杜仲的道地,这东西用树叶,种子,汁『液』熬制而成。一亩一年能有十来斤吧。”
苏油抖着手里的胶棒:“有多少这个?都给我看看。”
道人取过一个盒子:“都在这里了。”
苏油取过来,一根软软的,一根硬硬的,一脸的郁闷:“你跟我说这是同一样东西?”
道人施礼:“教宗之前怎敢隐瞒,杜仲胶一般是硬的,这一锅加了硫,呃,就有些特殊,软的和硬的……出锅时段有所不同。”
张象中接过来比较了一下:“从今日起,你不用看库了,玉品抬一格,专门研究这个杜仲胶。”
那道人惊喜莫名:“多谢上师抬举。多谢郎君抬举。”
苏油翻着白眼:“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会派一个小组来帮你,用理工的办法,慢慢『摸』索。”
张象中拿手里的软棒指着那一排大『药』柜:“把那些带胶字的,通通给我『摸』索一遍!”
道人施礼:“谨遵教宗法旨。”
走出库区,苏油啧啧摇头:“看来以后得常来,玉局观当真遍地都是宝贝啊……”
张象中说道:“贤弟你可太乐观了,我局中推究『药』理,一味配伍有效的方剂,可能是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
苏油摇头:“有我理工的试验方法,有了这一硬一软——嗨怎么说着这么别扭——相信能够大大缩短这个『摸』索期。”
张象中停下脚步:“对哟,『药』理试验也当是如此……”
苏油拉他袖子继续向前走:“你就别想这套法子了,那得祸祸多少小白兔?与你道家理念不合。走了走了……”
……
秋熟之后,赵拚抱着他的琴,捧着眉山出品的地图册,开始巡查都江堰水利大工程。
苏油也被拉上,老头又多安排了一项课程——弹琴。
好在基本上全是水路,那就不算劳累。
弄上两条船,一船是书和调料,一船住人。
这个巡视角度真是既刁钻又古怪,还让人没法提意见——水利工程,天府之国的根本,你敢说不重要?!
结果弄得一帮子忙着清扫街道,涂刷临街墙面,整饬学宫,想尽办法充实仓库亏空的官员们鸡飞狗跳——老头你能不能按常理出牌一次?求你了就一次!
苏油暗自腹诽,这老头肯定是吃惯了自己做的饭,才拉上的自己。
不过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天天抄资料了。
老头面子极大,所到一处,首先就是询问当地的水利,田土,今年的产出,验看仓廪。
接下来就是搜罗地方志述,丰富自己以后治书的资料。
然后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清理牢狱。
除了『妓』院,这是整个大宋最黑暗的地方,老头每到一地,便命人封锁卷宗,然后一项项过问。
真正作『奸』犯科之人,反而是少数。
牢里大多数,都是负逋,欠租,逃役之人。
这些人才是地方胥吏敲剥最厉害的对象,老头的目的当然不是做慈善家,完全是因为从此处入手抓胥吏们的『毛』病,实在是一抓一个准,太容易了。
开玩笑,殿中侍御史出身,没『毛』病都能给你找出来『毛』病那种,何况这帮子屁股本来就夹着屎的。
然后找几只猴出来,杀给一大群鸡看,看得鸡们跟害了瘟一般。往往老头一个眼神丢过去,下边一群人冷汗直冒。
清寒无喜赵知州,那是自带冷冻效果的!
等到看得胥吏们把膀胱里的东西都通过汗腺排干净了,老头才大笔一勾,瞎整,都给老夫放了吧,以后大家都要乖啊……
苏油对老头的手段佩服得物体投地,晚上特地给他弄了一道榨菜砂锅鱼头豆腐,把老头美上天了。
然而等苏油夸他的时候,老头却是一阵叹息,这就是大宋的大『毛』病——要不不作为,要不瞎作为,主要是不作为,剩下的瞎作为。
官员要是清能的话,还有胥吏们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