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高兄
一路分析完,这段路程也差不多走完了。
沿途风景秀美土地肥沃,能够看得出百姓生活还算富足安逸,很有江南水乡的架势。
过了禄琒甸,阿林部,阿囤弥的弩炮彻底玩不成了,因为沿河两岸都是农庄,所有弩弦释放开来罩上,大船又变回了规规矩矩的商船。
这里的人非常善于种稻,还有就是修整梯田,至少比可龙里的乡亲们厉害。
稻子的长势也比宋地的好,苏油这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大理与安南接壤,占城的优良高产稻种,似乎不是不可以搞到哈?
很快,大船驶入一个湖泊,蒹葭苍苍,鸥鹭翔集,不少渔船在湖里打鱼,看得出湖中物产丰饶。
这就是着名的滇池。
大湖沿岸,水利工程众多,还有豪华的行宫园林,贵族别业,一路繁华。
气候也非常宜人,一行人看着浩渺的湖面,都是心旷神怡。
范先生指着两侧两条河:“那边,是春登里,流经的河流叫金汁河,沿河的堤岸称为春登堤,又叫金堤。”
“那边是云津河,堤岸叫云津堤,也叫银堤。”
“金银二堤,扞御、蓄泄、灌溉,所滋益大,鄯阐府坐落在中间,三面环水。这两条堤,连同滇池一起,造就了此处丰饶。”
大船走了一段,前方人烟越来越稠密,很快进入一段较为狭窄的湖面或者说河面,船只密度一下子增加,湖面尽头,出现了一座大城。
鄯阐府,终于到了。
大船停靠在泊位上,很快便有衙门的人过来,一番交涉检查之后,几辆骡车过来,大船开始卸货。
这里是大理国官方及民间的商品物资集散地,称为官渡。几乎大理的所有货品,都经鄯阐城运往邕州广西,与大宋交易。运出的商品每年光战马就有数千匹。
众人下船,开始朝码头外一条石板路上走去。
码头边商号招牌不少,都是赤藤杖、鞍辔、披毡、麝香、『药』材等商铺,货品琳琅满目。
同样,宋人开立的货栈几乎也占了一半,汉文书籍、丝绸锦缎、瓷器、各种精巧的工艺品也非常可观。
二林部在此地有分支机构,是几个高大的联排店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金,绸,书,酒,瓷,一字排开五个门面。
四个门面后边的院子,都是仓库,只有书店后院,被开辟成了住所。
一行人过来的时候,第一间金铺门口已经有一大堆商户在等着了,满脸都是企盼的神『色』,上来就把街面都堵上。
这群人全都穿得花里胡哨,看样子都是更西边和更南边过来的客商。
这也是情理之中,大宋运过来的东西,没有东边宋人跑来买了再运回去的道理。
阿囤弥和范先生被围上了,只好先让苏油几人去书店后房休息,待他们应付完这些客户再过去。
书店里也有不少人,穿得比外头的那些更加光鲜花哨,和店员大声交谈,看起来都不是读书的种子,而是把书籍当做货品的商贾之流,在那里讨价还价。
只有一位年轻人,一副书生的模样,站在那里悠然地翻阅书籍,似乎不受周围的嘈杂影响。
书店的老板将一大群客商丢给伙计,自己小心地在旁边伺候着。
年轻人在一群花里胡哨的西南客商中可谓鹤立鸡群,头上戴着大理款式的玉兰状乌纱帽,月白的文士衫子,相比大宋士子,只少了膝上一道横襕,脚下素棉袜皂丝靴,非常的朴素。
但是衣物的面料,做工那都是考究异常,不是寻常读书人穿得起的。
苏油跟着众人一进门,见到这书生便是一愣。
书生见到苏油,同样也是一愣。
两人都涌起一种这人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接着一转念头,两人都不由得同时微笑起来。对方这一身做派,不就是自己身上的做派吗?难怪如此熟悉!
年轻人就持握书卷,对着苏油抱拳。
苏油也躬身施礼,两人并不答话,擦身而过。
跟着众人向后院继续行去,就听得身后书生对掌柜的说道:“这套照心宝鉴,作者该洽过人,然而三教名论皆在其中,互为穿凿,与中原崇儒抑释的路子迥异。难道是我大理的大贤隐士所着?掌柜的你可知道此人在何方?我当引荐与我父亲。”
大理的官方语言是汉语,年轻人说得字正腔圆。
当掌柜的非常尴尬,苦笑摇头:“小人就是认识些许汉字,才被主上安排到这位置上,公子所问的,小人实在是不知。”
苏油便停下,转过身来:“照心宝鉴,乃大宋陵州名宿龙起之先生所着。龙老幼年曾出家为僧,其后为台符公所劝,改攻儒学,对易的研究也极深,故而其书中三教之说交杂。他是蜀中最着名的学者,不是大理人。”
那年轻人有点讶异:“小兄弟是大宋人?大宋的孩童学识竟然如此广博了?我大理士子也是先释后儒,龙先生的论述,两相发明,实在太适合我大理教化了。”
苏油说道:“龙先生曾是我大宋宰相文潞公的老师,潞公先是荐他为国子四门助教,后朝廷又改授秘书省校书郎。如今正在眉山学宫任山长,虽然身体清健,但是今年都已经八十多了,恐怕是来不了贵邦。”
说完深鞠一躬:“不是见识广博,实乃小子本身就是眉山学宫的学子。本不该打扰你的雅兴,但是听闻提及师长,故而不得不答,还请仁兄见谅。”
那年轻人不由得有些失望:“龙先生来不了大理。可惜,太可惜了。”
苏油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文章义理,薪尽火传,观其书便可知其人。夫子生于春秋,可如今不还是一样为人崇仰吗?所以道理都在书里,人也在书里,不一定非要当面相见。”
那年轻人躬身道:“此言大善,是我落了俗套,受教了。本人高智升,见过上邦文学之士。”
这是以平礼相接,不再当苏油是小孩。
苏油躬身为礼:“不敢,大宋眉山苏油苏明润,见过高兄。”
高智升转头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将龙老的着述,都给我装箱,全要了,我回去细细揣摩。”
掌柜的目瞪口呆,这小孩的嘴皮子也太厉害了,这等推销的功夫,怕是甩大家一条金堤那么长啊。
听炽火说这是主上的好朋友,应该肯定不是要来夺我饭碗的吧?
高智升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头对苏油道:“贤弟对龙老生平如此了解,看来是他亲传弟子?”
苏油微笑道:“不是,不过每日耳提面命,还要负责照顾龙老的起居。”
高智升哎呀一声:“那真是大幸!龙老可还有别的着述?”
苏油笑道:“那太多了,就连此次前来,龙老也给了我两部书,是让我在路上自学的教材,回去要考较的。”
“其中一部是政书,指点历朝历代治政得失;一部是帝王心鉴,讲述为臣者辅君持正之道。”
“这两套书都是龙老所注,其中文字忌讳颇多。要是心意不正之辈见了,只怕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外边是见不到的。”
“现在我已经读完,既然贤兄如此推崇龙老,苏油便送与兄长如何?”
高智升不由得喜出望外:“当真?这可太好了!”
苏油笑道:“不用客气,我已经尽会其义,龙老也只会考较对义理的理解,不会计较文字上的得失,因此已经用不上了。贤兄且请随我来吧。”
高智升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油后面,一起进入内院。
内院是一圈房屋,中间一株素馨花树,开着白『色』的小花,芳香宜人。
找到自己的行李,打开书箱,苏油将两部书取了出来:“贤兄拿去吧,哦对了,还有这本也得给你。”
高智升接过来,一看封面,写的是竹轩小集四个字,再打开看内容,却是一本诗歌册子。
苏油笑得像一只狐狸:“龙老虽然精通三教义理,不过诗词却是他的苦手,作得实在一般。”
“他在福州讲学时,写有三山即事一诗,‘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有景而无情,货和市,『潮』和船,随和入,家和户都有重义之嫌,实在有些堆叠无趣,因此他平日里都不准我们传播他的诗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