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七章大苏酿酒
韩纯彦笑道:“原来如此,少保对物性的研究真是通透,虽然是花草小道,却也有一番道理。”
苏油点头:“兰花与菖蒲,其性截然相反,然皆有君子之称。既不能拿兰花的物性去要求菖蒲,也不能拿菖蒲的物性去要求兰花。”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各有所执,只看气候和环境,适合哪一种主张而已。”
这话就说得有意思了,苏油其实是在比喻韩琦和他曾经的政敌们。
韩纯彦也是世家子弟,一听就明白,苦笑道:“父亲称少保字如其人,或者,只有少保才能两者都种得好。”
言下之意,是苏油既的改革派大臣王安石的看重,又得保守派大臣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的看重,这等手段,也算是大宋独一份。
换做其他人,韩纯彦这句话就可能给自己招祸,因为这话可以看做是在讽刺苏油首鼠两端。
苏油当然不会和韩纯彦生这个气,不过心底里却暗自叹息一声,韩琦的几个儿子,长子韩忠彦算是出挑的,剩下的,怕是不会有多大作为了。
放过这一节,几人来到昼锦堂前,这里有一件大宝贝,苏油今天可是带着朝圣的心态来的。
三绝碑。
苏油伸手抚摸着碑文上“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一句,感慨道:“前辈文章锻炼,一至于斯!”
《昼锦堂记》,是当时任参知政事欧阳修撰写的文章,当时最负盛名的书法家蔡襄书丹,当时的龙图阁学士邵必篆额,时人以碑上文章,书法,篆额皆为天下之绝,故而称其为“三绝碑”。
当年欧阳修接到韩琦交代的任务,起句即为“仕宦至将相,锦衣归故乡”,直入主题,然后一挥而就。
等到送走差人,欧阳修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脑子里还在琢磨刚刚那篇文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尽人意。
突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又将《相州昼锦堂记》重写了一遍,差家人快马追赶,一定要把那不甚满意的初稿追回,再将推敲之后的定稿交予韩琦。
结果没有追上,两份稿件都到了韩琦手中。
韩琦对照旧稿再三读之,发现仅在头二句加两个“而”字而已。
原来欧阳修认为毛病就在首句,过于平直,缺少回缓之意。
无独有偶,蔡襄作为北宋顶级大书法家,为了表示对当朝重臣韩琦的敬重,在创作过程中同样别出心裁,特意将每个字单独写几十遍。
最后优中选优,择最佳者拼合,合成大楷碑文,当时就被大宋士大夫誉为“本朝第一”。
因为此碑乃是拼凑而成,故而还得了个雅号——“百衲碑”。
见到碑上通体墨印,苏油笑了:“厚颜求君家一份百纳本,回去给扁罐练习间架。”
韩纯彦拱手道:“敢不从命。”
这其实也是最好的宣传方式,韩家人当然不会拒绝。
当然敢于求请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进入万籍堂,闻到为了防虫而设置的樟脑气味,苏油就觉得神清气爽。
抽出一卷打开,正文之外,还有韩琦的点校文字,特意用红黄笔墨列在旁边。
又随意抽了几本,都是如此。
这些书,韩琦竟然全都读过,还做了点校!
功夫不如自家族兄苏颂日录五千字广,也不如大苏《汉书》都要亲手抄三遍那么深,但是比起自己来,那是远远甩出五条街去了。
而且很多文字笔录里,还记下了时间和一些前朝今朝人物的趣事,甚至还有一些小抱怨,比如说某人来找自己议事,耽误了自己读书之类。
能够看出是韩琦在当宰相的时期内写下的。
日理万机还手不释卷,这士大夫的养成,也不是那么容易。
万籍堂是韩家的骄傲,不过在如今苏油面前,即便是三朝宰相之家,在这点上也骄傲不起来。
因为苏家的可贞堂,才是如今大宋最大的图书文物收藏地,而且还翻版刻印对外租借研究讲学陈列展览一条龙!
韩纯彦躬身道:“藏书楼如今经过大兄扩建收集,已经有了一万四千多册,分了四库,不过比可贞堂的规模,可不敢望其项背。”
可贞堂的藏书,除了古籍之外,还非常重视本朝人物的文集,一直以来也在整理出版,到现在已经形成了口碑。
大宋士大夫之家,如今莫不以家大人的文集被可贞堂看中为荣,只要被可贞堂看中,那就身价立增。
就连王珪整理官制,都得经常到可贞堂翻阅资料,除了朝廷典章制度的档案,前人们留下的笔记,对于整理官制也有旁证之用。
苏油笑道:“可贞堂的藏书,在经史方面,其实和其余藏书楼也多不了什么,不过在子部和集部上,优势更明显罢了。”
“子部更多了医书,数算,理工,化学方面的收集整理,先贤诸子之说,比其他书楼更盛,不过好多不敢出版。”
“集部多了我朝文士的诗词歌赋,书法文章,这一点上和其余书楼重视古籍也有所不同。”
“还有如《汴京时报》,《两浙潮报》,从创刊号开始到今天,全部都有收藏,其实这些对于研究我大宋时政,市井生活,风俗习惯,物价经济,军事战争,气候丰欠,都有极大的价值,甚至都不在经史子集之内。我们将之定义为——‘录’,定义为有价值的文字。”
观赏过书楼,韩纯彦邀请苏油到书厅饮茶。
韩粹彦焚上香,韩嘉彦将茶具端上来,给苏油泡茶。
苏油见韩粹彦韩嘉彦都是聪明灵动,说了声谢谢,问道:“刚刚说的绿坳儿的典故,你们知道出自那本书吗?”
韩粹彦有些茫然,韩嘉彦却说道:“出自五代陶秀实的《清异录》,他说青苔还有两个名字,一名地钱,一名绿衣元宝。”
说完又有些讪讪:“不过大兄说,这些书对道德科名无助,让我们多从经义文章进益。少接触杂学笔记。”
苏油笑道:“你们大兄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是将前人杂学笔记,作为开广见闻,陶冶性情的读物还是不错的。我家将读物分为了课内和课外,课内自然如你们大兄所说的,以六经章义,韵学时文为主;而课外那就择自己性情所好,广加涉猎,然后选一门自己喜欢的专精进去。”
“须知我朝士大夫,晓畅经义那只是起码要求,其外箭术剑道,琴棋书画,医数老释,甚至合香,制墨,斫琴,栽花,就连相狗,治牛都有人会。”
韩琦家里的教育那都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培养子弟少了很多天然之趣,如今两个孩子听说还有这些个,不禁有些心痒难熬。
韩纯彦却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少保,向狗治牛,却是哪家士大夫所长?”
苏油说道:“黄鲁直善制香,相狗;我家大苏善种树。”
“大苏到了黄州,买了牛,开了几十亩地。后来牛病了,我那侄媳用青蒿熬粥,把牛治好了。”
说完对韩纯彦说道:“不过大苏要是说要送你酒的话,记得千万推辞,那东西真能喝出毛病的。”
韩纯彦明显也是听说过这个笑话,不禁莞尔:“少保善酿酒的功夫,夫子却是没有学得了去!”
苏轼在黄州,下决心要靠双手勤劳致富,想起自家小幺叔美酒起家,于是自己也尝试酿造蜜酒。
结果夫子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一部《蜜酒歌》写得风趣俊雅,结果真正酿出来的玩意儿细菌严重超标,“饮者辄暴下”,坑了不少迷信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