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一章太皇太后
这一点上苏油和苏轼非常像,苏轼很多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诗词文章,是为歌姬,孩童,毫无名气的隐士,仕途暗淡的小官写的。
想写,他随手就写了。写得有一两个字落韵,甚至连改都懒得改。
而苏油的那些奇巧发明,常常也是出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生活之便。
想弄,他随手就弄了。至于别人或偷师,或求教,然后拿去赚大钱,只要不是敌国仇寇,甚至管都懒得管。
两叔侄在一理一文两方面,担着天下最大的这份奢侈,那些如珠玑般珍贵的巧思与文思,在他们那儿,常常是随手而为全无所谓。
其实苏轼是真的无意,苏油却是刻意为之,目的是在士大夫里边塑造出“自己人,就是稍微有些贪吃贪玩”的形象。
但是这样搞得赵顼都有些害怕,生怕漏掉了什么能发财的好项目,经常在给苏油的密折里厚颜询问:“爱卿最近又有什么奇思妙想没有啊?”
海产区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海洋生物博物馆,扁罐和王彦弼看得兴高采烈,压根不愿意离开。
散花楼内不时传出一阵惊呼,大得连蒸汽机都压不住,那是富商们为了争夺标的物,又开出了让所有人咋舌的高价。
一斗金六千两,如今价值六万贯,所以日进斗金这个形容词,真的不适合今天的散花楼。
苏油听见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管多的少的,在他看来,都是送财童子。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人,正是童贯,由狄咏陪同着亲自过来,四处看了一下找到了苏油,便大步走来:“陛下口谕,让少保即刻入宫。”
是让而不是请,些许的语气差别,让苏油大惊失色。
让狄咏去通知程文应看着两孩子,苏油立即陪童贯朝散花楼前走去。
那里停着一架马车,两人钻进车里,马车便骨碌碌朝着内城行去。
这让苏油更加感觉不妙,要是寻常时节,应该是骑马而不是坐车,而且这车非常普通,可能是皇城司的布置在城中的暗桩。
加上石薇自打入宫后没有任何消息,让苏油非常担心。
如今城中最大的变故,就是太皇太后的病情。
车厢拉着窗帘,苏油在车里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可是……慈寿宫?”
童贯身子一僵,然后又缓缓放松。
苏油已经明白了,叹息了一声:“不用说了……”
然后突然想到两个人:“两浙路名医钱乙,蜀中名医唐慎微,恰好刚到汴京城……”
童贯咬了咬牙:“在哪里?”
苏油赶紧说道:“开封府钱藻是钱乙族亲……”
童贯撩起车窗:“先去开封府!”
将车窗重新放下,童贯叹了口气:“聊尽人事吧……他们能不能进宫,还两说呢。”
车到开封府,苏油下车就朝正堂大步奔去,钱藻和钱乙,唐慎微正在厅上叙话,苏油进来一拱手:“钱公,有急事找钱兄和唐审元。”
钱藻也是一惊:“何事此等匆忙?”
苏油拱了拱手:“一刻耽误不得。后来再报,钱公恕罪!”
拉着两人出了府衙上了马车,钱乙一见还有一位中官,顿时就面容苦涩。
不用说,宫里贵人的事情,天下医家最不愿意沾手的医案。
其实苏油也不怎么抱希望了,别说皇宫那么多医官,就说石薇如果已经诊视过,加上现在的突然召见,可能真的已经无力回天。
现在的问题是,要替太皇太后处理后事,也用不着这样遮掩进宫,而且论理也轮不到自己啊……
斟酌了一下用词:“叫上你们,只是为保万一,一切看太医局的意思,也不一定就会召见。”
“审元你无需紧张,一会如果叫到你们,就好好诊治,除了病情药方,别的不用多说,就当寻常出诊,明白了吗?”
唐慎微乃是一名乡医,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要去哪儿。
见苏油说得慎重,当即点头答应。
很快马车驶入内城,众人在一个偏院下车,童贯招呼两位医生在厅中安坐,叫来军士守住大门,然后带着苏油入宫。
慈寿宫是苏油参与设计督建的,这条甬道走过很多次,如今见自己猜测无误,不由得心情越来越沉重。
经过那个美丽的池塘,童贯领着苏油进入宫内,赵顼神情痴傻地坐在外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童贯上前轻声说道:“陛下,少保到了。”
赵顼抬起头,两眼里充满了泪水:“明润,叫你来是祖母的意思……一起进去吧。”
说完站起身来,身形竟然有些晃荡。
苏油和童贯赶紧上前扶住,苏油低声道:“陛下,你也得保重。”
进入寝殿,高滔滔,赵颢,赵頵,陈国公主,蜀国公主,卫国公主都在,都是满脸哀伤。
两个王爷和高滔滔还好点,三个公主已经哭成泪人。
石薇和一名太医模样的老头子也在曹太后身边,眼圈红着。
已经枯槁的曹太后见到苏油,就对他招手,石薇见到苏油,眼泪终于下来了,对苏油轻轻摇了摇头。
苏油心里明白了,这是老人临去的时候,回光返照的现象。
心中叹了一口气,上前轻声说道:“臣苏油,敢问太皇太后起居。”
曹太后微微一笑,声音已经非常弱:“免了,大哥儿留下,滔滔,带他们出去吧。”
高滔滔不敢多说,起身抹了把眼泪,跟太后行了礼,领着子女们出去了。
曹太后伸出手,又对苏油招了招,苏油跪倒床边:“太后,召见苏油,是有懿旨?”
曹太后拉住苏油的手:“薇儿想要给老婆子诊治,是老婆子不让,你过后莫要怪她。”
苏油心情沉重:“太皇太后说哪里话来,冬日里调理是难一些,可这不马上就开春了嘛?开春了,太皇太后自然就松快了。”
曹太后说道:“老婆子的病自己很清楚,差不多是该去见仁宗皇帝的时候了……就是临去前,有件事情不放心,将你叫来,是要当着你的面,对大哥儿交代。”
赵顼连忙躬身:“祖母但说,孙儿一定领命。”
曹太后叹了口气:“大哥儿曾经想出兵燕蓟,老婆子当时泼了你的冷水,问你储蓄赏赐准备好了吗?铠仗士卒精锐吗?你当时说都办好了。”
“老婆子知道你是在哄我,才劝你事关重大,吉凶悔吝,都在一瞬之间。”
“得到燕蓟,不过是南面受到朝贺而已,万一不行,则是生灵涂炭。如是燕蓟能轻易取之,那么太祖、太宗早就收复了,哪里会等到如今。”
“不过今后,老婆子也劝不了你了,但是哥儿要提防边将朝臣欺哄撺掇你,明润的会计法子虽然烦难,但是大数终不得大错,有他助你,老婆子也能放心。”
赵顼哽咽道:“若非祖母阻止,那一年顼儿就犯下大错,岂敢不遵从教诲。”
曹太后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大赦乃是重典,哥儿就算有孝心,也不要轻易用,否则老婆子纵然去了仁宗皇帝那里,也会不安。”
“当年苏轼叔侄兄弟三取制科,仁宗皇帝散朝后回来,高兴地对我说:‘今日为子孙们谋得三位宰相。’”
“苏轼因为作诗而被关进监狱,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哥儿啊,从诗句中搜寻过错,即使有错也是小错。不能因为冤枉好人、滥加罪名,而伤害天地的中正和平之气。”
“老婆子不要你搞什么大赦,如果苏轼没什么大过,就早日把他赦了吧。”
赵顼泪流满面:“孙儿岂敢不尊懿旨。”
苏油也非常感动:“苏油替子瞻,谢太皇太后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