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楼。
红枫快步走进密室，禀告道：“楼主，柳云暮来了。”
苏迟闻言顿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笔，眸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淡淡地应道：“知道了，请他进来。”
“不用，我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密室门口便出现了一道身影，苏迟抬眸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眼下淡青，面露疲态，应该是没休息好，人也比以前更加清瘦。
也是，毕竟沈秋白出了那样的事，苏迟在心里苦笑。
“红枫你先出去。”
“楼主！”
苏迟侧目瞥她一眼，红枫抿紧了嘴，冲他拱了拱手，欠了下身，便朝门口走去，经过柳云暮身边的时候，眼神复杂且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是你做的吧？”柳云暮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单枪直入地问道。
苏迟挑了下眉，“你指什么？”
“宝云寺后山的那个人是你派去的，也是你告诉陛下梁月柠还活着的，我说的可有错？”
苏迟将手中的笔轻轻放在砚台边，起身走到柳云暮对面，两人相距也不过三步而已，他直勾勾地盯着柳云暮看，丝毫不避讳他质问与恼怒的目光。
半晌，他勾起嘴角轻描淡写道：“是我做的。”
柳云暮好看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冷冷地问：“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若是因为死了，而不能为我提供我想要的情报，那重云楼养这帮人又有何用？”苏迟哂笑一声：“说来沈秋白应该感谢我才是，我可是在你找到他之后才告诉陛下这个消息的，给了他和他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难道沈秋白不应该感谢我吗？”
这话着实无耻，柳云暮双手攥紧了拳头，强行按下心中的怒火，桃花眸中满是凌厉与冷冽。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苏迟并未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将话锋一转，问：“所以你今天来是兴师问罪，替他打抱不平的？”
“梁月柠也是你姑母，你怎么能这么做？”
苏迟笑了，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到最后竟捂着脑袋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母？她是谁姑母？我的吗？嗯？谁承认了？”苏迟瞬间敛起了笑容，眉目间染上几分阴翳，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逼死她的又不是我，你找我有什么用？”
柳云暮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哪副模样？我告诉你，现在才是最真实的我，你以前认识的那个苏迟不过都是我装出来骗你的假象罢了！”
说罢，苏迟转身大步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展开在柳云暮面前，大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等到柳云暮看清后，他不禁猝然睁大了双眼。
那上面竟是他的画像，是他在重云楼坐在小桌旁翻看卷轴的样子，里面的人被画得惟妙惟肖，甚至连有些微皱的眉毛都勾勒了出来，画像之人手里还端着一盏茶，桌子上还有点燃的香炉，这场景若不是被人牢牢印刻在心里，是绝不会画出来的。
他怎会如此？
“你……”柳云暮呆愣住了，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迟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反应，垂眸看了一眼画像，紧接着又将视线落在了柳云暮脸上，无声笑了一下，“你觉得我画得可还像？”
不等柳云暮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说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那么做，好，我告诉你，这不过就是单纯的报复罢了！”
柳云暮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柳云暮，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苏迟的目光像条毒蛇一样，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梁月柠的死既报复了咱们的陛下，又给了沈秋白一个痛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梁月柠自刎的时候，我听说那个老家伙被吓得呆坐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而沈秋白，他现在想必一定很痛苦绝望，一夜之间，疼爱他的舅舅变成了杀他父母的仇人，想想都让人觉得痛快，哈哈哈哈哈……”
柳云暮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他沈秋白凭什么活得那么舒坦安逸？有了你还不够，还想再拥有一个母亲？凭什么？”
“活得舒坦安逸？他从小就没有双亲陪在身边，好不容易得知还有一个娘亲活着，结果却遭受这样的打击，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不幸强加在别人身上？”
“你同情他，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苏迟一手紧握那画像，一手指着自己的胸膛，高声质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他？我比他差哪了？你告诉我！”
柳云暮面若冷霜，“你比他差远了，在我心里，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苏迟笑了一下，又坐回了原位，随后转身把手中的画像小心翼翼的平铺在桌子上，又用拇指抚平上面的褶皱，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可这一举动却看得柳云暮一阵恶寒。
不曾想，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柳云暮，你知道吗？虽然我每天看不到，也触碰不到你，但我内室挂满了你的画像，都是我一个人画的，有你吃饭的，看书的，沐浴的……什么样子的都有，你想去参观一下吗？哈哈哈哈……”
疯子！
柳云暮双手握紧了拳，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半是被气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恶心。
他心底的执念到底扭曲成什么样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唔，实话告诉你吧，自从你答应进重云楼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你背后盯着你看，包括这次你去见梁月柠，我才能发现这个秘密，让我有机会去报复他们两个。”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那幅画上面，轻笑道：“这幅画我来来回回修改了三遍，终于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了，神态也有七八分像你，看，我多爱你，连你喝茶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爱？你这种人也配说爱吗？别可笑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苏迟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我不配，难道沈秋白就配吗？谁又是天生就会爱人的？我可以学啊！但你为什么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你还不知道吧？你和沈秋白在侯府别院第一次干那档子事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我听见你在他身下承欢，你知道我多想冲进去杀了他吗？”
柳云暮听到这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不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他还在旁若无人继续道：“你越是爱他，我就越恨他！越想让他痛苦，让他也体会体会什么是求而不得！想让我放过沈秋白吗？你求我啊！说不定我看在你的份上就放过他了，反正他的精神也濒临崩溃，根本用不着我费心思动手。”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
本来以为他只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和过往，行为上有些偏执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柳云暮强行按捺胃里的汹涌，冷冷地说：“你，让我感到恶心。”
苏迟挑起眉梢，嘴角笑意浮现，看样子还挺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柳云暮说了什么夸赞他的话。
“楼主，属下有急事禀告。”
就在此时，门外红枫急促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进来！”
红枫进门后径直走到苏迟面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只见苏迟眉眼间多了几分严肃之色。
“知道了，出去。”
“是。”
待红枫走后，苏迟对柳云暮笑道：“你终究还是太心软了，你应该杀了那些人的。”
听罢，柳云暮眸中尽是嫌恶，“人命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他们也是你的手下，你竟能说出这种话！”
苏迟起身向他走来，嗤笑道：“你捣毁了重云楼在京城中的几处暗桩后，就应该直接动手杀了那些人。他们把收集来的重要情报丢失，早晚逃不过一死，还不如你来动手，也算是泄愤了。”
柳云暮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在来之前是毁了几处重云楼的暗桩，迷晕了眼线，一把火将里面的情报信息全都付之一炬，但他还不至于随意斩杀一些无辜之人。
“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柳云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当初进重云楼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绝对不能伤害沈秋白，但是现在……你有什么招数尽管冲我来好了，但你若是再敢伤他一根手指，我不怕把你这重云楼捅出一个窟窿来！”
说完这句话后柳云暮转身就要离开，谁曾想苏迟竟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将他翻转过来抵压在了墙上。
柳云暮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被深深的厌恶所取代。
苏迟的呼吸有些沉重，直直地看着他，二话不说就朝着他的嘴唇凑过去，柳云暮别开了脸，两人相距不过一寸，苏迟停了下来，扳起他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柳云暮皱紧了眉，严厉呵道：“松手！”
苏迟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又加重了一些力道。
“我让你松手！”
腰际上抵了一个东西，苏迟低头一看，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他咬了咬牙，“柳云暮，你别逼我，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天走不出重云楼大门，让沈秋白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柳云暮冷笑一声：“然后呢？把我囚禁起来当你的禁脔？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
“不瞒苏楼主，这把匕首在制作的过程中被淬了剧毒，一旦划破皮肤，无药可治，你那个手下就死在这把匕首之下，今日我也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苏迟知道柳云暮没撒谎，但他又岂会因为这几句话放开他？他情急之中竟还想往前压制，但腰际抵着那把匕首也随之往前重重一抵。
紧接着，柳云暮双手发力，一掌拍向他钳制的胳膊，一掌拍向他的胸口，苏迟拨开掌风的同时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也正是这一退，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柳云暮深深地看他一眼，收了匕首往外走。
苏迟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柳云暮！”
“苏迟，”柳云暮顿住了脚步，侧目看向地面，冷酷地说：“我这个人很少后悔什么，但我后悔认识了你，若是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我们两个从未相遇相识。你好自为之。”
密室的石门关上的那一声闷响，苏迟觉得也摔在了自己心上，胸口闷得生疼，他脸色变幻莫测，甚是骇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