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义连忙拦住赵胤政,道:“父皇,小心有诈!”
他昨晚回到宫殿,将石守信一事禀告了赵胤政,赵胤政知道后似乎并无太多惊讶或者愤怒,只应道:“明日午时,朕随你们走一趟。”他劝道:“那女子不过一介果农之女,父皇实不用冒此大险,石贼若意图谋反,定是对父皇有谋害之心。不如让儿臣连夜在王府周围布满炸药,只要明日石贼一现身,就让他灰飞烟灭。”赵胤政淡淡回道:“该布的局义儿尽管去布,可是朕还是想当面问问他。”
赵胤政推开赵普义的手,道:“朕孤身前往,任何人不得跟随。”
他走到石守信对面,目光坦荡,坐了下去。
石守信哼道:“算是个有胆识的。”然后他一指人群中的邬夜青道:“你也来!”
邬夜青转头看看身后的柳素梅,道:“娘亲,夜青去了。”
柳素梅帮他拂了拂肩上的落叶,道:“去吧,为娘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王爷二十年前不明不白地死去,今个儿终于能真相大白了。”
邬夜青点点头,大步走去。
林月溪那晚对他说,柳素梅是他的亲生娘亲,他是不相信的,不过并不是从心底里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多年来,她对他动辄打骂,他早对她生了厌恶之心,他厌恶她的声音,厌恶她的样貌,厌恶她歇斯底里的性子,所以,他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令他厌恶至此的女人。居然是他的亲娘,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从小只教了他复仇的女人,居然是他的亲娘。可是林月溪的话却像种子一般,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他想到了柳素梅每每提及邬贤王时的深情缱绻,每每毒打他后的嚎啕大哭……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不过。在石守信袭向柳素梅的那一刹那。他才惊觉,原来所有的纠结在生死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他母子二人相识二十年不能相认,怎么能在他刚知道。这世上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之后,她就离开他了?当他把“娘亲”两个字喊出口后。他反而觉得释怀了,他这二十年来是很惨,心中只有仇恨,可她呢?整日里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连抱一下也不能够。这个已似风烛残年的女人,心里最期盼的大概也就是他的这声“娘亲”吧。他走向石守信,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坦荡。因为他知道,无论当年的事情是怎样。他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挑眉,坐到石守信与赵胤政的中间。“林月溪呢?”
“原来她芳名林月溪。”石守信抿了一口茶:“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昨个儿和本将军废话了一晚上,听得本将军耳朵都快生了茧子……”
“你这个混蛋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玄奕实在听不下去,冲他吼道,并且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欧阳晟拦下他。
石守信笑道:“这位应该是傅太师家的大公子玄奕吧。朝中人都说太师一家好有趣,夫人是只河东狮,公子擅长狮子吼,真不知如太师那般温吞如乌龟的性子是如何忍受的。”
欧阳晟耐住性子,对石守信道:“你要求见新皇,新皇已经满足了你,能把林姑娘的下落告诉我们了吧。”
石守信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应该就是那个叫什么欧阳晟的吧?”
欧阳晟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林姑娘有句话托本将军带给你,她说你不要再挖空心思地讨她欢心了,她这辈子也不会钟意你。啧啧,见你相貌堂堂,没想到是个死皮赖脸的主儿。”
“胡说!”鸿鹄急了:“晟哥哥怎么能是死皮赖脸的?明明是……唔……”
欧阳晟捂着鸿鹄的嘴,把他拖到身后,又问石守信:“你到底把她藏到哪儿了?”
石守信狡猾一笑,道:“待本将军喝完这壶茶,就告诉你们。”说完,他起身,给赵胤政倒了一杯茶。
赵胤政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动。
“怎么?怕我在杯中下毒?”石守信冷哼道。
“你不会在杯中下毒。”赵胤政认真说道。
“为何?”
“你是个大将军,要取人性命,易于反掌,但你就是不会用毒,因为用毒太阴柔,不是武将所为。”
石守信微怔,又道:“知道我最讨厌被人叫做什么吗?”
“什么?”
“石、将、军。”
“为何?”
“因为贤王对我说,我只能做武将,所以做到将军,我这辈子也就到底儿了。”
“因此,你便怀恨在心?”邬夜青冷不丁儿地插进一句。
“我不服。为何我与你同吃同住,同立战功,而你,就是天将之材,被贤王授与兵法,而我,只能做一个将军?”石守信看向赵胤政,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石守信说了什么,欧阳晟和玄奕一句话儿也没有听进去。玄奕急得不停地催促道:“她莫名留下这句话,定是想告诉你什么,你快仔细想想。”
欧阳晟也知月溪定是想告诉他什么,“你莫要再挖空心思地讨她欢心了,她这辈子也不可能钟意你”,月溪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刻丢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她究竟想说什么呢?欧阳晟紧锁着眉头,他仔细回忆起与她自灵山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突然,他想到了元宵灯节那晚的灯谜。
他马上对玄奕道:“这附近有没有带“田”或者“十”或者“思”之类的地方?”
玄奕想了想,一拍脑袋,道:“有。王府后山脚下就有座十里堡,是贤王令人挖掘的用于战时避乱的山洞。”
欧阳晟道:“快带我去,月溪有可能在那里。”说完,二人悄悄撤出众人的视线。
二人疾步如飞,赶往十里堡。十里堡的洞口此时已被层层密林遮掩,只能听见里面有潺潺的水流声。欧阳晟拨开密林,才发现有些树枝竟是被人砍下来后搭在洞口的。二人对视一笑,这么说,月溪定是在里面了。
洞内奇臭无比,漆黑一片,不时有老鼠从脚下窜过,不时有蝙蝠掠过耳边。二人耐心地在洞内摸索,呼喊。
终于,在一声“月溪”后,传来了虚弱的回应:“我在这里。”
二人循着声音找去,月溪被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奄奄一息,见是他们来了,刚想说什么,头一偏,就晕了过去。
二人急忙上前,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把她放下来。
玄奕一试她的鼻息,尚存,他只觉鼻头一酸,偏过头去,对欧阳晟道:“你的力气大,你背她出去。”
欧阳晟背起月溪,跟着玄奕,一步一步向堡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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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石守信说完当年之事,一旁的柳素梅简直怒不可遏,她气得浑身哆嗦:“原来全是你这个心胸狭窄的贼子一人所为!你害得贤王好苦,害得我母子二人好苦,更骗得我母子二人好苦啊。”
鸿鹄也向石守信啐道:“真是个坏蛋!”
赵胤政与邬夜青倒是冷静的,一言不发。
石守信看向邬夜青:“怎么?这个时候,你这个一向自称贤王唯一后人的,怎么不吭声儿了?不是应当对本将军出手了吗?”
邬夜青平静道:“是,我是很想将你碎尸万段,若不是你,前朝皇帝也不会抓住爹爹的痛脚,将我邬氏一族全灭了。可是我不会这么做。一则,我深知被心魔侵蚀的滋味,当年你来蜀地找到我与娘亲,告诉我母子二人,是新皇设计害了爹爹,那时的我也是一心想杀了新皇替爹爹报仇,那时的我就如当年的你一般,被心魔遮盖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二则,与其说你是害我邬氏的罪魁祸首,不如说是你当年所为,给了前朝皇帝一个借口,一个找寻已久的借口。若没有龙袍事件,也还会有其它的事件,说到底,灭了我邬氏族人的不过是前朝皇帝的疑心和忌心而已。”
赵胤政目露赞许:“贤王的后人果然没令朕失望!”然后他又问向石守信:“那你如今造反,不过是觉得皇帝这个活儿,既然我干得来,你也干得来是不是?”
石守信一怔,道:“是!我和你当年平起平坐,为何只因贤王一句话,你就成了新皇,而我只是开国将军!我不服!我今个儿找你来,就是想知道,究竟我与你差在了哪里?”
赵胤政哈哈大笑,随后的举动惊呆了众人。
他双手脱下头上的展角幞头,放于桌上,然后指着头顶,对石守信道:“这样,你也干得来么?”
石守信定睛一瞧,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原来赵胤政头顶上光滑一片,只有四周一圈头发,。
赵胤政重又将幞头戴回头上,叹道:“这下你知道当皇帝的辛苦了吧。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渴望坐上朕的这个位置,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艰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