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熙从外地赶回,听闻震东与月溪在灵山寺的遭遇,气愤不已,欲上山找向善算帐,被月溪劝下。震东自那晚从山上返回,就一直躲在房中,谁也不见,毕竟虔诚了几年的信念一朝发现原来是个骗局,任谁也不会马上接受。月溪对日熙道,不如等震东想通后,由他自个儿打算。日熙一听有理,也不再多言。
说话间,日熙才发现月溪换了一种发式,从额前剪短了几缕青丝垂于眉上,虽不似从前清丽娇俏,却多了几分羞涩妩媚的气质。日熙在惊喜之余,心中又生出一丝苦涩:“这样一遮,若不细瞧,倒是瞧不出了。不过往后一旦出了阁,头发还是要全梳于后面挽成妇人髻的。唉,只怪大哥没用,寻不着可以袪除黑斑的灵药。”
月溪轻笑,安慰他:“大哥不用自责,既来之,则安之,灵药也是通人性的,要想寻着怕是需要一番机缘巧合呢。”自灵山寺回来,她着实伤心了好久。伤欧阳晟忘了她,伤自己容颜至此。伤心过后,她想起他的话,先画了草图,后拿了剪刀,仔细剪起额发。瞧着铜镜中果然不似先前那般吓人的脸,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其实她实在不该自怨自艾,毕竟又重新活了过来,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有转机。
日熙见月溪不再纠结自己的容貌,欣慰许多:“对了,小溪,那日你怎么突然上了屋顶?”
月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话答道:“大哥可听过防护林一说?”
“防护林?”日熙摇头。
“就是在橘林周围再种上一排耐寒的树木,这样一来可以防风沙,二来可以防虫害,三来可以防野兽,虽说需花费些钱财和时日,但一旦成形,便可为橘林增产不少。”她把上一世欧阳晟对她所言,全搬了来。
日熙细细想来,越想越觉此法可行,是长远之计。他大喜:“小溪那日爬上屋顶是要观察橘林么?我的妹妹竟能想出这等护林法,当真是兰心慧质!大哥这就去着手此事!”
“哎……”月溪拉住就要往外走的日熙:“大哥可想好以何树种做那防护林么?又要去哪里买来树苗?”前世防护林一事全由欧阳晟一手操办,月溪知之甚少,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行下一步计划。
果然,日熙有了片刻迟疑:“这个……呃,不如去集市上问问?”
“与林家订亲的方家老爹不是城中有名的木匠么?他家久与木材打交道,对此会有一定见解,不如我兄妹二人去他家问问?”月溪打起如意小算盘,算日子,此时的大嫂正是与欧阳显第一次分手之后,若这时大哥能把大嫂的芳心夺回来,哪里还有后来那么多无妄之灾?
“这……不好吧……”本朝人矜持许多,男女订亲之后,到成亲之前,是不宜频繁见面的。日熙虽也想见见方之仪,又怕旁人说闲话。
月溪瞧出日熙的顾虑:“小溪陪同大哥一起去,大哥只管向方老爹问询,旁人不会多说什么的。”
日熙想了想,点头同意,从家中拿了些现成的年货和蜜橘,偕月溪来到方家。
说明来意后,日熙与方木匠商议起选用何种树苗,既要能防风固沙,涵养水源,又要成本低廉,易于种植。趁二人讨论正酣,月溪借口更衣,溜到厢房,寻着正低头刺绣的方之仪。
月溪一眼看出之仪手中所绣正是她前世在橘林中捡到的那条“女萝绕树”丝帕,她皱皱眉,敲了敲原本就虚掩着的房门。
之仪见是月溪,收起刺绣,站起身,行了个礼:“月溪小姐来了。”
月溪笑着推门进去:“方姐姐如大哥一般叫我小溪好了。”
之仪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小溪今日来可有要事?”
“大哥想到在橘林周围种上防护林,以此增加橘园产量,来找方老爷商议选用何种树木,我在家闲来无事,便也跟了来。”月溪接过茶水,顺便往日熙脸上贴了三分金。
方之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未多问,一来是怕说错话,惹来月溪的笑话,二来也实在没有兴趣。
月溪见之仪意兴阑珊样,知她此时的心思全在那欧阳显身上。她装作没看出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要说老实、勤劳、可靠,我大哥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三年前娘亲去世后,爹爹把橘园全盘交给大哥,大哥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日在橘林劳作,除了橘园的事,不作他想。本以为就连这终生大事,大哥也要随意应付了去,没想到他却执意订下这门亲事……”
“是……是他执意要娶我的么?”之仪原以为她与日熙的亲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下听月溪所言,才知原来是日熙的主意。
“当然是了。我大哥虽不善言语,但他自个儿的心意,自个儿清楚着呢。小溪可从未见过他向爹爹要求过什么呢,这竟是头一遭。”
之仪心头一震,这么说,那林日熙是对自己有情了?可他二人在提亲之前不曾谋过面啊,这情是从何而来?
月溪见她若有所思,问道:“方姑娘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么?”
“不……不曾想过。”之仪说了谎话,她到现在还记得初次见着欧阳显白衣飘飘时的怦然心动,怎会不相信一见钟情?
月溪问之仪“相信么”,之仪却回道“不曾想过”,明显的答非所问,这点儿破绽月溪不会听不出来。月溪明白欧阳显的外貌对女子来说,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想当初她在王母庙初见欧阳显时,也产生过“仙人下凡”的错觉呢。月溪并不怪责方之仪的“一见钟情”,她今天来只是希望方之仪能够意识到能够与她厮守终生的人只有日熙而已,于是她接着说:“一见钟情这回事儿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茫茫人海中,两个人瞧对了眼,只是一个开头,比这个开头难上百倍的是往后数十年如一日的相知、相守。”
方之仪浅笑出声:“之仪真不知小溪于情爱方面有这么多真知灼见。”
月溪羞赧一笑:“小溪说这么多,其实只是希望方姐姐能有机会与大哥多说说话儿,毕竟大哥才是要与方姐姐相知、相守一生的人。还有半月便是元宵灯节,不知那时方姐姐可有空?到时小溪来约,我们三人一同赏灯如何?”
之仪被月溪说动,欣然同意:“好,到时我们一同前去。”
二人谈笑间,日熙在门外轻声唤道:“小溪,天色不早,我们早些回去吧。”
月溪走出来,问道:“防护林一事可商议好了么?”
“嗯,决定用杨树,过完正月便去邻县运来树苗。还是方木匠思虑得周全,大哥过往对这些树木知之甚少,今日一聊,才知这其中门道多着呢。”
方之仪接道:“爹爹从小学木材手艺,接触过的木种比他吃过的果种还要多呢,这次能帮到橘园,也算是相得益彰。”
“是啊,小溪一直觉得方姐姐与大哥的这门亲事也是天作之合,我两家都与木结缘至深,又各有所展,回头定能相得益彰,越来越好。”月溪趁机道。
日熙不好意思,见到方之仪也是一脸羞涩,连忙把脸转向一边:“走……走吧。”
“不……不如用完晚饭再走吧,之仪亲自下厨,做几道家常小菜,家中平时总是我父女二人,也冷清得紧。”方之仪开口挽留。
月溪大喜,急忙拉住日熙:“那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方姐姐了。”
日熙与方木匠都不是多话之人,之仪与月溪又身为女子,不好多开口,于是一顿饭下来,气氛并不算热烈。不过日熙与之仪的几次眼神接触还是被月溪捕捉到了,不管怎么说,他二人终于有了个好的开头!
用过饭,日月两兄妹回到家,发现震东在中厅坐着,似已等候许久。
“你们回来了。”震东声音沙哑,面容也憔悴不少。
日熙虽知这次震东所受打击也不小,但毕竟此事差点累及月溪受辱,因此心中仍有怒意,他坐到一边,沉默不语。
月溪虽也对那日之事心有余悸,但毕竟她是重生过二次的人,早已在前一世原谅了震东,又深感命运无常,没能及早尽孝,何况,若不是此事,她与欧阳晟也不会那么快就重逢,因此此时对震东除了怜悯就是愧疚,她走近震东,轻声道:“爹爹身子可好了些?”
震东感到原先总是横眉冷对的女儿,这几日竟像变了个人,温顺恭敬许多,反观他这个做爹爹的,回想这几年所作所为,当真惭愧,他掩面痛哭起来。
“灵山寺的事不会对女儿有何影响,还望爹爹也莫要有心结,总之如今善恶已分,爹爹尽早醒悟才好。”月溪劝道。
震东含泪拍拍月溪的手背:“小溪,日熙,为父这么多年来始终欠你兄妹二人一声抱歉。若说当年你们娘亲病逝时为父未能及时赶回,尚有情可缘,那么这几年的痴迷香火便是不可饶恕之错。因为为父的糊涂,辛苦积攒下的林家产业挥霍大半。因为为父的糊涂,令日熙早早接手橘园,本该如别家公子那般尽情享乐,却整日在橘林劳作,一年到头风吹日晒。因为为父的糊涂,还差点累及小溪被那……我……真是愧为人父啊。”
月溪心中一阵酸涩:“爹爹莫要自责如此,小溪明白,爹爹痴迷香火也是因为思念娘亲太甚。”说完,对日熙使使眼色。
日熙此时怒意已消了大半,又见震东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不忍。他站起身,与震东的手握在一起:“如今只要小溪没事,其它就全是小事。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爹爹经历此事,能分清善恶,不再软弱,也算是我兄妹二人之福。只是爹爹,此事当真不打算追究了么?慧真已让他跑了,孩儿能体谅爹爹是为小溪名节着想之过,可那向善呢?爹爹也不打算追究了么?若就这么算了,向善只会更加胆大妄为啊。”
“是啊,爹爹,大哥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若一味隐忍,只会纵容如向善那般的恶人继续侮辱佛法、欺诈香客,这样一来,我们岂不也成了他的帮凶?”
“这……”这几日震东困于房内,想起以往对向善的恭敬虔诚,也觉窝囊,这下有儿女的鼓励,他决定不再胆小怕事:“好,为父明日便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