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一脸黑线地瞧着他:“拿刀果然是没问题!”
夜青见到被自己劈成两半的菜板,才知,并不是所有的活儿都是越使劲儿越好。他不打算再次献丑,主动地把菜刀交还给月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退到一边老实看着。
月溪烧上一锅水,然后把苞米和肉排切成小段。待水烧开后,肉排下锅,以沸水去掉血沫,捞起备用。再另起一只瓦罐,加入清水和氽好的肉排、生姜片,武火烧开后,放入苞米,转入文火。
夜青饶有兴趣地瞧着月溪做这一切。他从小随师父生活,整日里只知道练功学艺,从来都是师父问他饿不饿,他若说饿,师父便给他些许银两,让他自个儿下山吃去,他吃完后,再给师父带些回来。虽说这样也是衣食无忧,大鱼大肉、珍馐百味尽入过口,但从未如普通人家一般,到了餐时,便围坐一桌,拉家常,吃家常菜。那半月在橘林养伤,月溪每日给他送餐,送来后又一边与他说话,一同用食。待他随师父重回蜀地后,竟觉每餐都是食不知味。他以为是自己不习惯一人用食,便试着邀师父与他同食,师父愣了一下,二人便拘谨地面对面坐着,你一口,我一口,一餐饭下来,夜青愣是想不出要说什么,师父也不吭声。
从那时起,夜青便知道,他不是不习惯一个人,而是不习惯身边没有她。他越发想念月溪,不仅是想念她的娇俏容颜,想念她炖的汤,更想念她为他的生活带来的变化。他觉得月溪的出现,才令他像个普通的男子,有情有欲有一个家,而不仅仅是为仇恨而生的邬家遗孤。他明白师父所言,大业未成之际,不应当分心陷入男女情爱,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早就来到这江城,一有空便易容去瞧瞧她,哪怕只是尾随她去趟集市,知晓她又买了什么食材,心里也仿佛又喝了她炖的汤一般美味。直到那天,他发现她居然将那件头冠扔了,才发觉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他在暗,她在明,最后只能是他越陷越深,而她,早已把他抛到九霄云外。所以,他决定现身,仇是一定要报,眼前这个女子的心,他也要。
趁文火炖煮之际,月溪洗好一颗水萝卜,切成极薄的月牙儿小片,待汤快炖好时,将水萝卜片放入罐中,然后封火,撒入些许葱花与盐巴。
“好香。”夜青叹道,他伸头一看,只见一罐汤中,红的、绿的、白的、黄的,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汤?”夜青不待月溪开口,先给自个儿盛了一碗。
“苞米肉排汤。”月溪收拾着厨房残局。
“那这红的绿的都是什么?”
“红的是水萝卜切片,绿的是葱花,黄的是苞米,白的是肉排,若要端出去卖,自然卖相要好一些。”月溪解释道。
夜青品了一口汤,吃了一个苞米,又咬了一口肉排:“这真是苞米么?怎么比我往日吃的香甜许多。”
“那是当然,这是春苞米,比一般苞米要嫩,而且又用肉排汤煨了这么久,自然要香甜许多。怎么样?能不能端出去?”虽然见夜青神情,似是对她炖的汤味颇为满意,不过既是要摆上柜面去卖,当然得要求严一些。
夜青皱皱眉:“苞米味道是不错,不过汤汁有些腥,不如下次再炖一回试试。”他胡乱说了个理由,他才不想把她精心炖制的汤端给别的男子喝呢。
“腥?”月溪觉得不太可能,肉排她明明是氽过的,汤汁里怎么会腥?她尝了一口:“不腥啊。”却瞧见夜青已将那一大碗连肉带汤全吃了个精光。“腥你还吃这么多?”月溪嘟起嘴,这人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收拾完毕,她指指那块被他方才劈成两半的菜板:“这块菜板钉一钉还能用。”
“好,我去。”夜青吃饱喝足,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大显身手的机会。说着,他背向月溪把那两块菜板拿起来。
“拿两根铁钉钉……一下就好……”月溪发现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夜青已递给她一块完好的菜板。“你……怎么弄的?我都没瞧见你拿锤子和钉子!”
“术业有专攻。”夜青得意地回道,要是让师父知道他居然用飞鹰镖钉菜板,不劈了他才怪。
酒馆里来往客人并不多,伙计也不多,除了邬夜青,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帮手,一个打理后厨,一个打理店面,俱是哑巴。月溪闲睱时便去那里炖汤,夜青就在一旁瞧着,炖好后也不提买卖的事,只是自顾自地大口喝。久而久之,月溪也就明白他当日所说要她帮忙炖汤之类的全是假公济私之言,说什么为了酒馆生意,完全是他自己想喝。不过见他似乎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那股邪魅之气逐渐消失,而是安心守着这一方酒馆,月溪觉得这样也挺好。
这一日,酒馆的人多了些,待月溪想起该回去时已是酉时。她走出酒馆,仰望夜空,才发现城郊的夜空原来这样美丽,漆黑,空旷,静谧,无边无际,璀璨无比。
“想不想上去坐坐?”夜青见她一脸向往地望着夜空,指了指酒馆屋顶。
“好。”月溪满是期待,跃跃欲试,字音未落,已身在屋顶之上。
仿佛离夜空又近了一分,月溪兴奋地在屋顶上胡乱跑起来,她朝着夜空伸出双手,想把闪烁的星星全部拥入怀中。
“这么欢喜么?”虽然很乐意见到她露出笑颜,不过也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开怀的。
“你听说过星星和月儿的故事么?”月溪玩累了,坐到一边。
“洗耳恭听。”夜青坐到她身边。
“开天辟地的盘古是忘了生成星星和月儿的。很久以前,当日头下山后,天地便被笼罩在黑暗中,人们看不见光亮,不知道时辰。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个小山村,小山村里有个黄口小儿,只跟着他爹爹生活,从没有见过他的娘亲。他的爹爹,同时又是娘亲,照顾着他。每一日,爹爹在日头升起的那一刻,离开家农,直到日头落山才回家。这个小儿总是坐在门槛上等着爹爹归来。小儿时常感到害怕,因他觉得他的爹爹会消失在黑暗中,永远都不再回来。小儿总是一边等着,一边落泪。当爹爹回来时,他已哭成一个泪人儿。当爹爹心疼地捧起他的小脸蛋,问他,我的孩儿,怎么哭成这样?黄口小儿不语,他怕告诉爹爹,爹爹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不幸还是发生了。那日晚间,似乎比往常更黑,还刮着阴冷的寒风。像往常一样,小儿等着爹爹归来。可是很久爹爹都没有回来。小儿一边哭着一边睡去,突然一声巨雷响彻夜空,在惊醒的一刹那,小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许是过于伤心,过于害怕,他的泪光竟然闪着晶莹的光辉,在地上积起一潭水波,同时向四周飞溅出去的小泪珠都挥舞着翅膀,飞向夜空。夜一下子变得明亮了,积在地上的那一潭变成了月儿,而飞溅的泪珠就成了星星。这时,漆黑的夜中出现了大地的轮廓,大山的模样,还有那高大的树木及弯曲回家的小路。原来,那一晚,小儿的爹爹在山林里迷了路,当夜空一下子变亮后,他找到了回家的路。从此黑夜中有了星星与月亮,让所有在黑暗中迷路的人们能够找到回家的路。”月溪仰望着夜空,这是儿时娘亲时常讲起的故事,她只记得,那时爹爹经常外出,无论爹爹外出一日,还是一月,娘亲总会在门前点一盏灯,她说这样爹爹就能更快找到回家的路了。没想到,最后,在她弥留之际,爹爹还是没能赶回来。
夜青见她已没了方才的欢快劲儿,情绪莫名低落起来。他细细品味她方才讲的那个故事,不过是莫须有而已。不过此时此景,他只觉很想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一番。这样想着,手臂已抬起来,手指刚碰到她的衣衫,月溪却站起来,背对着他:“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要不被大哥发现又要盘问一番。”
“哦……”夜青愣了一下,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有片刻,便飞身带她下去。
月溪走后,夜青辗转反侧,从来没有哪一晚如今晚这么难熬过,他满脑子都是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她的笑颜,他觉得自己好似中邪了一般,就是赶不走,就是挥不去。几个翻身下来,他再也忍不住,起床穿好夜行衣,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不管他要做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他所钟情。
邬夜青打开房门,看见一个黑影立于门前,那人声音嘶哑:“这么晚,徒儿还要出去么?”
夜青一惊,连忙行礼:“夜青见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