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欧阳晟想起心雁的温顺懂事,心中一阵不忍,如此敷衍她当是不妥吧,看来有些事,终是不能再拖了。
“少帮主,这药材要送往哪里?”阿金问道。
他随手向城中一指:“到城中瞧瞧吧。”
马车停到城中药铺门口,阿金跳下马车,伸手去拍大门:“老板,老板……”
半晌,无人应答,倒是对面米行出来一名伙计,对阿金说:“这家铺子关门已有一月了。”
“那这老板还干不干了?”阿金问道。
“不知,这老板不是江城人士,孤身一人在这开铺,一月前突然关了门,不知去向。”
阿金点点头,正要再跳上马车,那伙计又道:“兄弟与这老板相熟吗?要是熟的话,找人来清理他家店铺一下,他家不知是死了耗子,还是放了霉烂的药材,总有阵阵臭味发出,搞得我家香米卖不出,当真丧气!”
欧阳晟听那伙计所言,心念一动,若他没记错,一多月前正是他来这药铺寻那邬姓人,怎的他刚来这寻过,药铺老板就失了踪?他跳下马车,走近大门,细闻那味道,倒不像一般霉烂之味,难道是……
欧阳晟皱皱眉头,抬脚把大门踢开,一股浓烈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
他掩住口鼻,向里径直走去,寻那气味来源。药材库里一片狼藉,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顺着那条痕迹,他看见一口大缸倒扣在地,露出一处衣角。小心抬起那口缸,药铺老板早已腐烂多日的尸首出现在眼前。
“少帮主,可要报官?”阿金见到眼前情景,忍住呕吐,问欧阳晟。
欧阳晟想了一想,道:“先去保安堂把周大夫请来。”
阿金应声出去,不消片刻,周大夫跟着阿金匆匆赶来:“少帮主唤老身来有何紧要事?”
“这药铺老板死因有疑,你且去看看,他死了几日,死于何物?”
周大夫拿出银针细细探了一番,从尸首喉咙处取出一枚铜钱,交给欧阳晟:“根据尸首腐烂情况,此人已死一月有余,没有中毒迹象,没有明显外伤,估是被这铜钱一击命中致死。”
欧阳晟点点头,收起那枚铜钱,对阿金道:“你先把周大夫送回去,再去官府报命案。”
待他二人走后,欧阳晟细细观察手中铜钱,不过是寻常钱币,却能一招致命,可见凶手内力深厚。他不禁想起在西山上的那道飞鹰镖,同样是一招致命,难道全是那邬姓人所为?可是他为何要杀这药铺老板?
他环顾四周,回忆起那日情景。那日说到底,他对这药铺老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若那邬姓人真的藏身于这药材库后,那这药铺老板之死就可解释为杀人灭口。只是那邬姓人究竟有何目的,竟要屡屡出手夺人性命如此凶狠?
想到这,一个身影窜进他的脑海,林月溪?林月溪!她那日也在这药铺中,她会是知**吗?或者她就是那邬姓人的帮凶甚至共犯?这难道就是她一直隐藏的秘密?欧阳晟不敢再想下去,不管怎么说,看来如今解开这一切谜题的关键就是那邬姓人的来历。想到他应当与前朝邬贤王有些干系,欧阳晟决定去趟邬贤王的故里荆州一探究竟。
※※※
这日午后,新皇侧卧于龙榻之上假寐。早朝时石将军与尚中书关于宰相存废之争声犹在耳。
“我朝已建起三省六部,何需再多余设宰相一职?”
“正因我朝已建起三省六部,才需宰相一职统领事务。”
二人句句有理,句句相对,朝廷众臣也分成两派,激辩不已。
这二人素来不睳,甭管大事小事、内事外事,事事要针锋相对一番才肯罢休。新皇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原是不想任何一派势力过大,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这两派相互制衡、牵制和内耗。没想到如今二人争斗愈演愈烈,竟数次导致早朝无法进行下去,屡屡以不欢而散收场。
说到底,这二人争斗不过是文官与武将之争。武将替新皇开朝,立下汗马功劳,自然居功自傲。可这马上得来的江山,却不能在马上坐,还得要文官之才治理,而文官又对武将的莾夫之见嗤之以鼻。新皇处于朝代更迭之时,对于如何处理这两派关系是大伤脑筋。
就拿今日关于宰相存废之争,双方都有公理,但双方也都有私心。尚中书建议承袭旧制,恢复宰相一职,统领三省六部事务,更引古语:“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候;内新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但新皇对这中书的私心也心知肚明,若要设立宰相,他便是不二人选,朝中没有比他威望更高的文官,到那时,他便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石将军建议废除宰相,更主张限制文官权力,鼓吹以武力治国。新皇对石将军的私心也是了然于心,他乃开国功臣,对于新皇任由尚中书与他相互制衡已是大为不满,如今再设一凌架于他头上的宰相,当是万万不肯。
思量间,新皇已翻了百回身。
“陛下,可是今日午膳用得不妥?”宦官吕总管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新皇知这午憩无法再休,只得翻身坐起。吕总管连忙端来一杯清茶,伺候新皇喝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真是不可兼得啊。”新皇将茶水一饮而尽。
吕总管陪着笑脸:“老奴不懂朝政大事,对这烹术倒是略知一二,体胖之人不可多食那熊掌,肢体生疮之人不可多食那鱼肉,而体虚之人就要多食熊掌,产奶女子就要多食鱼肉。”
新皇显然对吕总管之话大感兴致,他站起身:“吕总管这话倒颇有新意,不妨说下去。”
“承蒙新皇不责之恩。老奴只觉,鱼与熊掌是各有各的好处,不过不同体质、不同情势,也要对症饮食。就如这夏季,食羊羹则易上火,食苦味则有裨益。可若到了冬季,食羊羹则大补,食苦味则易生凉。所以,鱼与熊掌不是不可兼得,而是有时是不能兼得,有时是不需兼得。”
新皇细细一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老滑头,快说,究竟是谁教予你说这话来哄朕的?石将军还是尚中书?”
吕总管一听,吓得连忙下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老奴一心伺候陛下,哪里敢与朝中大臣有私,还望陛下明察啊。”
新皇佯怒:“还敢狡辩,今日就跪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去内务部领赏。”
“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初始还心惊肉跳的吕总管听到“领赏”二字,立刻转忧为喜,忙不迭地叩头谢恩。
“来人,传石将军,朕在勤政殿等他。”新皇边向传官下令,边向外走去。吕总管的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文官与武将各有各的好处,可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尚中书羽翼未丰,竟要集大权于一身,要知道,若是恢复相权,首当其冲的便是限制他的皇权。天下初定,对他而言当是加强皇权、牢固根基才是,所以,这一次,尚中书啊尚中书,别怪朕偏颇石将军,只能怪你没有审清时势。
新皇走后,吕总管足足跪了半个时辰才由宫女扶起。宫女谄笑:“吕总管又得赏了,当真是深得陛下欢心。”
吕总管揉揉酸软的膝盖,眼珠一瞪:“你道这赏好领?闹不好便要掉脑袋的。”
怕归怕,赏已赐,岂有不领之理。他一路小跑去内务部领下赏赐后,又哼着小曲儿原路返回。快到寝殿之时,听见有人于僻静处轻声唤他,他扭过头,原来是傅太师。
“参见太师。”吕总管连忙跪下。这傅林东虽年事已高,不事朝政多年,但新皇对他恭敬有加,所以朝中众人对他也是礼待三分。
傅林东乐呵呵地把吕总管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塞到他手中。
“这……太师这是何意?”吕总管一边推辞着,一边用眼瞄着那鼻烟壶,只见那壶晶莹剔透,当是上好货色,不禁怦然心动。
“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吕总管笑纳。”傅林东知这吕总管素来喜爱收藏这些玩艺儿,今次也是投其所好。
吕总管装作推托不过,把鼻烟壶塞进怀里:“太师如此礼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总管也知老夫我一把年纪,如今只想安享晚年,别无所求,只是近年来朝廷局势争斗愈演愈烈,老夫久居宫外多日,竟瞧不透这其中玄机,所以特来求总管指点迷津。”
“原来是为这事。”如今吕总管伺候新皇左右,多少人想从他这里探得新皇心意,这傅太师不是头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他转转眼珠子,小声说道:“这事太师若早一刻问老奴,老奴当真是不知。不过眼下,老奴却可卖太师一个人情,自古以来,掌皇权者最忌讳的当是意图削弱皇权之人,尤其是登基不久的新皇,更是如此。”
傅林东闻言,面色一凛,脱口而出:“总管之意是说新皇……”
“嘘!”吕总管连忙掩住傅林东口鼻:“老奴什么都不曾说过,老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