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在淮河遇险的事早传到了江城,船员的家人个个忧心不已,待船队行至城南码头时,码头已被前来接风的百姓拥得水泄不通。
船一靠岸,哭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月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震东和日熙,历经一个月的喜怒哀乐后再见到他们,月溪满腹的委屈顿时化成嚎啕大哭。震东本就情难自控,见到心爱的女儿变得又瘦又黑,更是心痛难忍。日熙虽不擅表达感情,但身处此情此景也难免落下几滴眼泪。三人拥着哭了一会儿,便坐上林家的马车回去了。
月溪透过车窗,看到城南码头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日之后,她与欧阳晟便没再说过话,连碰面也尽量避免。好几次她晚上睡不着,想出去看看他有没有坐在甲板上,终于还是忍住了。船一靠岸,她就被阿金带下船,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和他说。她心下已拿定主意,既然已经获得一次重生,就要和前世的人撇清干系……
“小溪,你可知你在船上这一月,为父和你大哥有多担心。”震东擦干眼泪,对月溪说道:“日熙从码头回来看不见你的那两日,都快急疯了。幸好永盛送来消息,说你平安无事,我们才放下心来。后来又听百姓们传,永盛船队在淮河遇难,更说得船毁人亡一般严重,我们的心又悬起来。今个儿见到你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才总算松了口气。小溪,你是如何上到永盛的船队的?这一路可有惊险?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与那一船粗人在一起,他们可有欺负你?小溪,你要知道,女儿家的名节可是至关重要的……”
月溪在震东的唠唠叨叨中与日熙默默相对,兄妹俩此时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对方,可是各有各的难处,谁也说不出口。月溪是不能说,日熙是羞于说。月溪为了安抚震东,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经历——本来因为身体抱恙,想在家中休息,便没随大哥一起出去。后来听到外面人声喧闹,只觉心痒难耐,便扮成男装去瞧热闹。无意中在码头捡到杜鸿鹄的头标,被阿金认错人带上船,于是有了这一个月的离奇经历。她一直躲在船仓里,并以男装示人,所以不曾被发现身份。
二人正说着,已到林家。之仪带着丫头站在门口迎接月溪。
月溪见之仪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大吃一惊:“大嫂,怎的一月不见,憔悴若此?”
之仪瞧瞧日熙,二人都没有说话。一旁的震东倒是喜笑颜开:“一路上光顾着谈你的事,忘了报喜。你大嫂有了我们林家的骨肉,前几日晾衣服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生休养着呢。”
月溪一听也是大喜,连忙扶起之仪向屋里走去:“恭喜大嫂,恭喜大哥!快,大嫂,回屋歇着,外面风大,小心吹着。”
四人一起用了饭食后,各自回房休息,一时无话。
※※※
欧阳晟一边忙着应付苏氏和杜心雁的眼泪,一边目送月溪乘坐的马车离去。他几次想叫住她,又都忍住了。叫住她又能说什么?要说今日一别,往后就无瓜葛了吗?他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日他见到阿凯掐住她的脖子,竟觉这辈子从未如此惊慌过。就像阿凯说的,他对心雁如何,对她又如何,他心中岂会不知?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阿凯的话算是提醒了他,他与心雁的事,如今已不单纯是他二人的事,而是事关永盛、官府甚至整个江城的大事,多少人想从他二人的婚事中谋利。这种时刻,他怎能把她牵扯其中?万一因为他的钟情,令她身边再出现一个阿凯,无端连累了她,他该如何自处?她说她有了心上人,坦白说,他对这丫头说的话一向有所保留,不过眼下也好,他欧阳晟到底是属于永盛的,他二人就从此各自安好,就好!
几人正围成一团说着哭着,阿利匆匆忙忙跑来,对着欧阳晟耳语几句。
欧阳晟脸色微变,吩咐下人把苏氏和杜心雁送回去,便带着阿利和阿金向城中赶去。城中有一处永盛私地,用来存放临时货物。欧阳晟走时,原本将邬夜青囚禁于马场一马棚内,并命阿利日夜看守。谁知几天前,欧阳昊带着一群人突至,制服阿利后,带走了邬夜青。阿利经过几日打听,方知欧阳昊把邬夜青囚禁于此,于是赶忙来通知欧阳晟。
欧阳晟赶到,果然看见欧阳昊身边“三匹狼”之一的白狼在门口守候。白狼见欧阳晟来了,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恭敬地作了个揖:“少帮主!”
“三少爷呢?把他叫出来。”欧阳晟懒得与白狼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三少爷不在啊。”白狼装糊涂。
“你胡说!方才我明明见到三少爷进去的。”阿利大吵起来。
“怎么少帮主的人也学会偷摸跟踪这档子事了,我以为这是我们几匹狼惯用的伎俩呢。”白狼一脸无赖。
欧阳晟皱皱眉:“多说无益。你当是知我来所为何事?把人交出来,大家以后相安无事,若是不交,怕是你们三少爷也保不住你。”
白狼知自己打不过欧阳晟,何况眼下又是他三人,所以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他见欧阳晟已动怒,也不敢再多说,只好挠挠头陪着笑脸道:“知道,知道,让我想想,方才三少爷说他去哪里了……城西?城东?……”
欧阳晟见他不知所云,对阿金和阿利使使眼色,二人上前推开白狼,硬闯进去。
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欧阳昊走了出来。
欧阳昊早知欧阳晟会找来,所以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走出门外,微微一笑:“大哥怎的今日一下船就到这里来了,三弟我还惦着为大哥接风呢。”
欧阳晟这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令他头痛。二弟欧阳显是整天阴阳怪气,醉心女色。三弟欧阳昊则是小小年纪就醉心于所谓权谋,更对他的为人处事颇有微词,时时处处想取而代之。欧阳晟冷笑一声:“我今日才知三弟对我这个大哥还有这份心意呢?”
欧阳昊回道:“那是当然,大哥位居高位,小弟当是日日敬仰都来不及呢。”
“怪不得三弟时时惦着我身边的人?我的兄弟你要收买,眼下连我抓住的人你也要来插手一番。”说着,欧阳晟将那块断裂的令牌摔在欧阳昊的面前。
欧阳昊瞧了一眼令牌,满不在乎地说:“阿凯背叛大哥在先,小弟不过是替大哥收拾这种败类而已。”
“阿凯如今已得到惩罚,他的事我暂不与你计较。只是我今日既然找到这里,便不可能空手回去,识时务的,就把那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新帐老帐和你一起算。”欧阳晟出言威胁,他也不愿和自己的亲弟弟动手,若是娘亲知道了,不知又该如何心伤了。
欧阳昊摆摆手:“其实大哥这次是误会小弟了。那一日我的确是听阿凯说你在西山抓了个跟踪你多日的夜行者,据说还与前朝邬氏有些关联,于是便想替大哥审问一番,没想到这人口风甚严,始终不发一言。大哥若要人便拿去,别忘了欠我一个人情就行。白狼,进去把人带出来。”
欧阳晟命阿利、阿金跟上,然后狠狠瞪欧阳昊一眼:“你我兄弟二人交锋数年,何必说这些废话!你无非是见他跟踪我多日,想从他口中打听到我的破绽,好置我于死地而已。何况又听阿凯说他会使那飞鹰镖,想学来两招壮大自己实力。”
欧阳昊见欧阳晟把自己的心事说得分毫不差,心知再争辩也不过是令自己难堪,索性一言不发。
“少帮主,那人跑了……”阿金匆忙跑出来禀告。
兄弟二人脸色大变,齐齐冲进里屋。只见里屋血迹斑斑,铁镣、烙铁、长鞭样样俱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光是只见此景,便令人不寒而栗。两只铁手铐被以利物撬开,窗户大开,通向后门一淌血迹。
“那人应当是趁这房内无人之时,自救而去。阿利和白狼已沿着血迹去追那人。这里地处城中,相信他跑不远。”阿金说明眼前情况。
欧阳晟大怒,指着屋内刑具对欧阳昊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审问?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狠毒!”
欧阳昊见邬夜青跑了,也急了,语气顿时软了三分:“好大哥,别恼,别恼,眼下我们找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