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听到欧阳晟的声音,转过身,双手抱拳欠身:“少帮主有何指教?”
“公子欠在下一笔钱财,在下贸然张口索取,不知公子可否偿还?”欧阳晟朗声正色道。
我?欠你钱?月溪这下可真的懵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少帮主说笑,你我素未谋面,何来欠债一说?”
“刚才那只瓷碗可是在下替公子赔与那妇人的。”欧阳晟上前一步。
月溪本想丢给他一个白眼,却发现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如此逼近她,她抬起头也只瞧见他下巴上的大胡子。
“咳……”月溪不自在地后退两步:“少帮主明察,那碗可是蔡老汉摔碎的,与小生无关。”
欧阳晟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公子倒颇为有趣,相请不如偶遇,正值晌午,在下于聚贤庄设宴招待船帮兄弟,不知公子可否有意同往?”
月溪尚未应答,身后的绿珠先急了,拉着她的衣袖:“公子,再不回去老爷该担心了。”
不过月溪不打算放过这个可以与欧阳晟同桌的机会,她微微一笑应允:“小生求之不得。”
欧阳晟生性豪爽,又声名在外,他主动结交的朋友多,主动与他结交的朋友更多。所以当他带着月溪走进聚贤庄时,并没有引起在座兄弟的注意。他安排月溪在靠里一桌坐下,便去招呼其他兄弟。
月溪习惯闺房、橘园两点一线的生活,极少在外吃饭,更别提在这一屋子全是劳力汉子的情况下。碗是比头大的碗,肉是拳头大的肉,筷子胡乱地摆放在桌子上。再看那些吃饭的汉子,翘脚的翘脚,撩衣的撩衣,猜拳的猜拳,嘻闹的嘻闹。绿珠早已吓得小脸煞白,只顾着低头看脚。月溪强装镇定,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怪不得欧阳晟会那副装扮,在这样的环境下,倒是颇为适合。
欧阳晟回来时看到月溪全身僵直地一动不动,心中暗笑。他随意地坐到月溪对面:“怎么,饭菜不可口,公子似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哦……不,不,今日不怎么有胃口,少帮主不必介意……”月溪正摆手解释,一个大汉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
“呃……少帮主的朋友,就是大伙儿的朋友,来,兄弟,干一碗!”阿利喷着满嘴酒气,将一只盛满酒水的大碗伸到月溪脸前。
月溪哪里见过这般架式,只吓得向后缩,一个劲儿摆手:“不……不……”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哈哈。”月溪的反应逗乐了阿利,他笑得前仰后合:“少帮主,你这朋友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像只兔子!”
谁不知道兔子是对男娼的隐语,受到此种侮辱,简直不可忍受,月溪臊得一拍桌子,声调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哪里来的莽夫,口出狂言!”
“哈哈……”阿利笑得更开心了:“这下不止长得像兔子,连声音也像兔子了……”
月溪怒不可遏,随手就将面前的碗碟向阿利扔去。
欧阳晟反应更快,伸手接住碗碟:“阿利,向这位公子道歉!”他的声音并不大,随手轻轻拍了一下阿利的后背。
明明是一个小动作,那阿利却一个踉跄跪伏到月溪跟前,前额狠狠地撞上了凳角,手中的酒也洒了一地。这下阿利的酒可醒了,他揉着额头,龇牙咧嘴地对月溪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公……公子,小的喝多了,说了些混话,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就当小的放了个屁吧……”
月溪忍住笑意,刚才的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下,恢复常色:“你起来吧。”
阿利又扭头看向欧阳晟,眼神里尽是惶恐:“少……少帮主……”
欧阳晟瞪他一眼:“酒醒了就出去吧。”
阿利一边答着“诺”一边赶紧向外去。
“让公子受惊了。”欧阳晟端起面前的酒水抿了一口,浅笑着对月溪说。
“没……没什么。”月溪暗自思忖着,该问正经事了吧,再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下去,只能招来更多麻烦:“少……少帮主喜欢吃什么?这个还是这个?”她指指桌上的大盘菜肴。
欧阳晟一听到这个问题差点儿把嘴里的酒水喷出来:“咳……这个。”他随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卤牛肉。
哦,怪不得长这么大块头。月溪点点头,又问:“少帮主平日里有何爱好?”
“骑马。”
“少帮主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少帮主喜欢什么花?”
“山茶。”
“少帮主喜欢什么图案?”
“祥云。”
“少帮主喜欢听什么曲儿?”
“满江红。”
……
月溪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欧阳晟也出奇地配合,两人这样一问一答居然过了半个时辰。自觉问了许久,连月溪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她站起身客气地说:“咳,时辰不早了,小生该回去了,今日承蒙少帮主款待,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欧阳晟没有挽留,站起来送月溪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看到阿凯与方才在码头哭闹的妇人拉扯。那妇人一见到欧阳晟,便高声叫道:“少帮主,再帮卑妇一次吧……”
欧阳晟对那妇人说:“大嫂还有何请求?”
妇人神情哀伤,“卟通”一下跪于地上:“少帮主,卑妇多年前随夫君来到此地谋生,夫君在这码头扛沙,卑妇在家务农,一家三口虽然清贫,但衣尚能遮体、食尚能裹腹。夫君为了多挣几个辛苦钱,一年前累死在这码头,我们孤儿寡母也就断了衣食来源。卑妇实在是无法,才敢抛头露面于此。只是,经今日一事,卑妇只怕再无颜立足于此。卑妇只求少帮主能为卑妇指条明路,无论多苦多难,卑妇都愿意干,只要我那孩儿吃口饱饭!”
妇人言辞恳切,说得月溪鼻头发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欧阳晟叫来阿凯,与他耳语几句,阿凯便走了。
不一会儿,阿凯又过来,对欧阳晟说:“少帮主,这妇人所说属实,其夫确曾为码头搬夫,只是未与王掌柜登记,所以没有记录在册。而且,这样情形的妇人还有不少。”
欧阳晟点点头,走过去扶起那妇人,神情肃穆:“大嫂,你先起来,随阿凯进去饱餐一顿,我与王掌柜商议后,会给你一个消息。”
妇人随阿凯进去后,月溪灵机一动,走到欧阳晟跟前:“少帮主,听说利丰果庄正在招募修枝工人,小生见那大嫂手脚利索,或能胜任。”
“利丰果庄?可是城西的林家橘园?”欧阳晟问她。
“是的,少帮主。大嫂如果有意,小生可以代为引路。”
欧阳晟心中大喜:“公子如此热心甚好!只是在不还有一个不请之请,近几年由于码头货运繁忙,搬工过劳死时有发生,与大嫂同样境遇的妇人不在少数,不知公子可否一起代劳?”
“这……小生要回去询问一番才能给少帮主答复。”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和大哥商量一番好。
“好!公子爽快。在下明日午后仍在此处等候公子消息可好?”
“一言为定。小生告辞。”月溪向欧阳晟拜别,同绿珠转身离开。
欧阳晟望着月溪远去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唤来阿凯,轻声说:“跟上她,留神,别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