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点点西转,天边淡泛起鱼肚白,远方,一座细尖形建筑若隐若现,因着急跑路,大家并未多留心此景。
一刻后,终落脚某无名小岛。
在南翠亭惊奇的注目礼中,白龙恢复人形站定,他注意到那股黏腻腻的眼神,心底十分不自在,索性煞眉回首:“你瞅啥瞅,有这功夫怎不思考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这问到点子上了,南翠亭收回视线,眼神聚焦在司琴南图身上。
司琴南图此刻正偎在之瑶侧旁,偏头瞬间恰巧与南翠亭对了个偶视,若目光可化作飞箭,那这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男子该千疮百孔了。
隔空无声斗了会儿,南翠亭霍霍两步拉近两人距离,暗戳戳蹲在一旁:“之瑶,当务之急,我们该避避风头,要说最佳的避世之地,当数……”
“清风门嘛。”之瑶接过话,同他认识不到一夜,清风门三个字听得都快魔怔了。
南翠亭喜上眉梢,笑嘻嘻道:“你跟我回门派,师父长老们定然喜欢你……”笑脸微偏,对上司琴南图一张死人脸,顿时垮了下去。
“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好吧。”南翠亭也挺会揶揄人的。
白龙一听,不答应了,自家师公自己可以嫌弃,岂容他一个外人置喙,他倏地站起来:“那谁,我师公身子骨可硬朗了,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一个神龙摆尾扇你到天边。”
“就是就是,”小山竹也跟着威胁:“除了我们,谁也不许说主人的男人。”
哟呵,意外之喜,这俩小萝卜头居然开窍维护司琴南图了,家庭地位日渐稳固啊。
司琴南图得意一笑,此战不战而胜,那方南翠亭也明了跟前的废物男人在之瑶等人心中分量不轻,小娘子纵然想去风清门,也得废物男人的首肯。
转而放缓了语气:“你们也可以去嘛,你……修为不高,可以去照看灵宠,平日里打扫一下泄物,日子悠哉悠哉,比在此处安逸百倍。”
“打扫泄物?”司琴南图唇角微扬,眼底却透着寒光。
“嗯啊,之瑶也同意了,”南翠亭不瞎,自然感受到对方的不悦,忙清清喉咙解释:“不脏的,岛上灵宠打小以山泉灵果为食,拉出来的东西也带有清香,当地人还拿作当宝贝收集呢。”
闻言,司琴南图似乎被说动了,颔首夸赞:“听起来确实不错,我看少侠侃侃而谈,身体又比我强健不少,又知泄物何味道,想来,长这么大个儿,一定吃了很多宝贝儿吧。”
“你你你……你粗鄙……”
说话间,忽余光里多了个人影,几人齐刷刷回眸,等看清那人样貌,所有人都瞳眸一缩,仿若见到世间最不可思议最难以想象的事。
岸边,孟镯孤坐,一双黯淡的眸光焦散开,落在茫茫海雾里,似在沉思又似在回想。
方才破除禁制前,在她即将陨落的前刻,之瑶将其收入竹筒,才保她免落入修真者手中,这样算,之瑶是救了她一命。
宫袍下干瘪褶皱的身躯如熄灭的灯笼,被风拍一下,就晃一下,露出袍外的手、脖颈、面颊,满是漆黑的游丝,在青蒙蒙的天光中,有了些诡异意味。
可怖可怜。
缝皮还魂,鬼族邪术,司琴南图双眼锐利如锥,眉头蹙起——
消失近一万年的鬼族现身,看来他们并未安心待在东海死域,兽族刚除,异域边境初稳,三界又要乱起来了么?
其余人心思没他深,皆暗暗惋惜好端端一个人怎遭如此非人的折磨,安静良久,孟镯率先开口:“怎么,同情?还是怜悯?大可不必。”
当年,还是荆画的孟镯同尚为安定王的?奉帝冲破各方阻碍成婚,虽只是侧王妃,但获得的宠爱和地位是正妃不堪比肩的。
众皇子中,安定王不属最耀目的存在,没有显赫的母族,也没有足以支撑四方打点的财富,空有满腹并不算多高明的计谋智慧和潜藏的狼子野心。
可他命好,遇见此生最重要的女人,婚后,夫妻俩携同在波诡云谲的京都苦苦经营,通向帝位的血腥路上,历经手足相残、政治倾轧,在背叛与被背叛、欺骗与被欺骗中,始终坚守一起。
终于,垂垂老矣的老皇帝将目光投向安定王,只是那一年,老皇帝无端染疾,久卧榻不起,巫医卜卦算得皇族中有带煞之人,刚好冲撞老皇帝命格。
几天后,一封密信传入宫中,安定王侧妃荆画乃阴生子,天生带死煞,龙颜大怒,好不容易获得上恩眷宠,安定王怎肯轻易放弃。
这一次,他选择背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为表忠心孝敬,他按除煞古法,命人了结爱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孟镯闭上眼,情绪定后低声呢喃:“他说,带我去庙里为腹中孩儿祈福,我信了,用他给我的熏香,虔诚洗尘三日……”
“孩子?”
之瑶眼里隐有泪光,心脏顿时揪紧,直透不过气来,孟镯死的时候肚里还有孩子……
她该多绝望啊……
“之瑶,我好羡慕你啊,生在九重天,什么都不缺,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无人答话。
正如玉书所言,有些事有些情,千言万语不能冲淡分毫。
…………
寂寞浪潮声里,地平线的亮光一寸寸抬升,日头缓探出云层,阳光看起来暖,可打在身上,依旧心凉。
闷了一夜,之瑶不爽,遂展臂舒身,远眺四望,恍惚间瞧见那栋细长状的建筑,原是一座未建成的八角高塔。
未建成的高塔?玄塔,那是玄塔?之瑶若有所思,失神之际,孟镯忽旋身面对她。
甫一立定,便注意到之瑶身后假寐的司琴南图,她发了会儿怔,语气带有淡淡的欣慰:“看来,这一次,我赌对了。”
世间,还有真爱。
之瑶喉头哽咽,嘶哑着嗓音涩道:“你赌对了,世间有薄情也当有厚义,只可惜,重情之人一旦遇寡义之徒,就是万劫不复。”
孟镯扯出个并不好看的笑:“我自己的仇,自己报,就用这把……取我和孩儿性命的大刀,结束这段恩怨吧。”
语毕,她一步一步向海而行,身后,拖着那把又宽又厚的砍刀,之瑶曾吐槽,大砍刀难看又难用,一个柔弱的女子怎非选这样的武器。
现在,她懂了。
空盯着沙地上刀锋留下的长长划痕,之瑶似下定决心,飞身落在已半身入海的孟镯面前,迅封住她周身灵关,将她硬生生拖回来。
“你会死的,”之瑶将长刀插入沙地:“他是人皇,你不但伤不了他分毫,还会死得很难看。”
孟镯动弹不得,呵呵一笑:“会比现在这副鬼样子难看吗?”
“会!”之瑶微一停顿,忽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眸光闪动:“我想到,该如何逼引出?奉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