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日,哥哥的忌日。
这道隐秘的不可触碰的伤疤却像入了轮回一样,每年都要被撕得鲜血淋漓。
老师的,同学的,亲友的……每一声本意诚挚的生日快乐都在提醒他:是你,害死了你的哥哥。
他开始畏惧过生日,失去了一个尚且稚嫩的孩子对于生日的所有期待,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究竟几岁。每当别的小孩子鼓着腮帮吹灭相应数量的生日蜡烛闭着眼睛许愿望的时候,他都坐在房间里疯狂地做习题,亦或躲在被子里绝望地哭泣。
每年的生日照也就永远地,永远地停留在了九岁。
江寂。
江寂。
活该他这一生这么……
寂寥。
他一度绝食,妈妈抱住他,哑着嗓子说:“人只要还喘气,就得吃饭。”
他看着妈妈,想,他自己难受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拉上其他人?
他开始好好吃饭,好好运动,好好学习。
他必须足够优秀,才能些微弥补他内心的裂痕。他必须足够优秀,才能担负原本他的哥哥担负的一切。他必须足够优秀,才能百年后在黄泉下对着他的哥哥说一句“对不起”。
可他在路上走啊走,又把自己的父亲给丢了。
他那时才十五岁,却被迫知道了肝癌的死亡率原来是那么高。
他原本不是现在这么清冷的人,他很爱爸爸妈妈哥哥和所有爱他的人,把他们当做自己的骨中之骨。
——可是肋骨又被抽掉一根。
他撑着残破的身躯一路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走到了高考那一天,最后返校领毕业证的时候换来了班主任的一句叹息:你这次发挥的确实太差了。
可是,那两天他突然发烧,看字都重影。
怎么能正常发挥呢?
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厄运纷至沓来。
渐渐的,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连邻家小孩都不愿意跟他同乘一个电梯。他也偶尔会听到几个零星的关键词,当时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又怎么能充耳不闻呢?
他们叫他……
灾星啊。
流言蜚语与充满恶意的眼神像鹰隼般周而复始地啄食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他,根本不是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给人类带去光明,他呢?
说是潘多拉也不为过吧。
——是对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的惩罚。
他这一路走来,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林林总总的事,丰富得如同感冒冲剂搅拌后充盈的泡沫,终将在静置后次第破碎,徒留下一杯汤药,苦涩难当。
今天,面对于这一切毫无所知的苏言,当那句“生日快乐”在寂静的半夜通过手机扩音孔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得到了救赎。
因为这个小姑娘曾经对他说:“希望来年还能跟你见者有份。”
因为这个小姑娘曾经告诉他,人生就像一个糖果盒,里面有一百颗糖果,不多也不少。
因为这个小姑娘让他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让他最近回想起来的,都是余味悠长的快乐,不是悲伤。
因为这个小姑娘不问缘由,却也甘愿将他的悲苦捧出来用自己的一腔温情融化。
过去他囚于囹圄之境不得解脱,如今他清凌凌恍如在水里游了一遭,上岸后沐着月光重生。
他看到对面楼上突然亮起一盏灯。
很亮很亮。
像小姑娘笑起来时眼里的光。
他无声地说:
你就是我的第三十二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