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未命名草稿
“赵国如此好战,在下求之不得。”
王贲扬起下巴,就快要用鼻孔对准庞煖了,言辞激烈道:“老将军沧桑一生,可曾听说过,年轻将士的眼睛里,只有立功的渴望。”
“我秦军不怕你来攻,就怕你不来攻,到手的军功又飞了。”
“将军切莫动怒,城池争夺,双方伤亡都大,我们要磋商出来一个好的法子,既不伤和气,又能满足将军的要求。”
郭开唱着红脸,在两个人之间调和,稳住王贲的情绪,再去劝说庞煖:“庞老将军,虽说是德高望重,军中颇有声望,可我才是大王任命的主将,更是我赵国的丞相,我决定同意秦军的要求,你只需要听从行事即可。”
“其他人怕秦军,老夫不怕,赵军骑射天下无双,野战更是凶悍无比,就算是精锐秦军,也别想胜过数倍的赵军。”
庞煖置若罔顾,让郭开的话从左耳朵进,顺着右耳朵出,只听不记,音落全忘。
“对我来说,并无区别。”
“要么是限制人数的三场战斗,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将将士的伤亡,控制在最低。”
“要么秦军守城,赵军一拥而上,咱们城墙底下数尸体。”
王贲越说越狂。
就连唱红脸的郭开,都有些吃惊和不满,他已经在成蟜的船上,那就只能好好控制真实情绪。
“老夫怕你不成?”
“赵军十万大军,踏平这座小城,不过半天时间,即便是驻军换成了秦军,也最多替齐国多守几天,结果都是一样的。”
庞煖虎目圆瞪,风吹着稀疏的胡须,贴在脸庞一侧的鬓角上,合在一起的白色,根本分不清楚。
“不行!”
郭开一拍大腿,直接跳了起来,意识到失态以后,他换了态度,苦口婆心道:“这里都是我赵国大好男儿,他们有的是一家之主,有的子女幼小,有的父母年迈,我们不能为了争夺一座城池,让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埋葬在这里,更不能让让这许多的赵国家庭因此崩溃。”
庞煖的视线,从王贲身上挪开。
郭开以为,他这是松动了,趁热打铁道:“既然是约战,那我们也该有一定的发言权吧?”
“自然。”
王贲点点头。
来了。
庞煖的细微变化,让张良昨天说的话,全都得到了应验。
张良说庞煖会控制住张良,亲自来见他,还说郭开并不是完全心向公子,会和庞煖一起要唱红白脸;又说庞煖见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约战,而是为了了解来齐国呢这支秦军,战斗力如何。
“足下定下的人数是五千,考虑到秦军和齐军加起来,人数也才不到四万,我们便也同意五千。”
王贲眯起眼睛,这个庞煖说话,怎么这么少揍呢?
什么叫,我们便同意?
搞得像是在可怜秦军一样。
王贲心里冷笑两下,等约战开始,有你好果子吃。
就不信城墙上稀稀散散的齐军,你能看出什么来。
听从张良的建议,王贲做了两手准备。
让秦军与齐军换衣服。
城墙上守城的是穿着秦军服饰的齐军,在王贲的授意下,只要谁热的难受,那就敞开衣服,长矛靠在城墙上……
反正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另外,真正的秦军,躲在城墙后面,只要赵军不守武德,看秦军不是精锐,就像强行攻城,那就会吃个大苦头。
然后,老老实实接受约战。
若是赵军不趁机攻城,那就约战的时候收取军功。
城池的得失,王贲毫不在意,反正是齐王的城,多几个少几个,他都不会心疼。
三场战斗,三支队伍。
王贲只对秦军有把握,尽可能多的斩杀敌军,即使是双方摆开阵势的野战,这对擅长歼灭战的秦军来说,也是有优势的。
另外两支队伍,齐军居多,生死有命。
再者,赵军不擅长歼灭战,就算大败,也死不了太多。
“人数是足下定的,那么时间,地点,该由赵国来定了,等我们定好以后,便会派人通知足下。”
庞煖算计王贲的同时,王贲又何尝没有在算计他。
甚至,在张良的帮助下,对庞煖的每一步,都了如指掌,占尽先机。
王贲不觉得爽,只觉得可怕。
终于明白,成蟜当初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张良强行带回秦国,是个绝对正确的决定。
今天对庞煖的算计,向王贲证明了一切。
“赵军人多,调整起来不太方便,也需要一个开阔的地方,所以在时间和地点上,就更加不能含糊,还请将军不要介意。”郭开抓住时机开口。
与庞煖打好配合,软硬兼施。
郭开不是坑成蟜,只是想要更多的军功,希望庞煖胜,就需要掌握更多主动。
而且,是成蟜的人提出这个法子,最后结果不好,也怪不到郭开头上。
算盘打的啪啪响。
可惜,这也在张良的预设中。
王贲开着先知挂,就像是温书一样,后面的早就知道,还要继续温读下去。
“若是由赵军确定时间地点,倒是可以答应你提的要求,三场以后,无论结果如何,齐赵就此停战。”
庞煖语气有所缓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然而,话语之间,高高在上的姿态,依旧做得很足。
王贲默不作声,一味看着眼前努力表演的两个人。
要不是公子有要求,事先招呼,老子非打你个出其不意,打击一下你的嚣张气焰。
王贲是年轻人,年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服气。
看到郭开那张脸,他就气不到一处来。
庞煖的立场,一直都是攻秦,坦坦荡荡的,又是前辈,是个可敬的对手,王贲不喜欢他的咄咄逼人,居高临下,却也不会就此厌恶,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手段,代表不了人品。
而郭开,私底下和公子有书信往来,攀附公子这棵大树。
等到真用上他的时候,就又三面两刀,这样的人实在不敢恭维。
倒不是郭开靠不住,而是客观条件不到位。
若是成蟜在,立刻就能发现问题,化身郭开的知己,送上财帛,结为至交。
可惜,王贲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得到成蟜的提醒,他的忍耐力,正在经受郭开的极限挑战。
即便如此,王贲也没有挪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死死锁定目标。
郭开有些不自在地避开眼神,这个年轻的车夫,居然给他这个赵相带了一定的压力,他踌躇片刻,和旁边的庞煖攀谈起来,试图卸掉压力:“秦军远道而来,我赵军是主,秦军是客,老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气势过人,大家还是要和气致祥,所有的事情有商有量的来,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恕老夫直言,今日之形势,赵军占据绝对的优势,赵国最精锐的士卒,十万大军与楚军南北呼应,齐国根本就抵挡不住。”
“而秦军才多少人,即便是和齐军联合起来,也与赵军有着几倍的差距,面对如此优势的局面,老夫没有直接横扫过去,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最为关键的一点,这里是齐国,不是韩国,秦军就算是可以支援过来,兵力也会十分有限,想要打赢赵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庞煖看似不满郭开的话,实则是说给王贲听,让他收起高傲的姿态。
正如方才所说,秦军能够支援齐国的兵力,始终是有限的。
秦国能够在韩国战场投入几十万大军,那是因为秦韩相接,秦军驻扎地宜阳,本就曾是韩国的城池,大军援助,旦夕可至。
齐国远在东海之滨,同样面临赵楚围攻,即便是这一次的楚军,还和上次一样,出工不出力。
结局也不会太难看。
秦军不出,没有人可以挡得住赵军,这是包括秦军在内,天下所有人的共识。
“时间地点并不重要,我只想首战得胜,对得起大王和公子的提携与看重。”
王贲接受庞煖的条件,但是不接受庞煖的威胁,遇到事情就从心下来,那可就不配让成蟜点将。
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在王贲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火焰升腾的双眼,高高扬起的头颅,巍然不动的身躯…
他就是要告诉眼前的人,他想要立功,他好战,敢战。
要是不怕死,那就来打。
他可以按照与张良的约定,适当退步,让赵军选择时间地点。
但,这绝不是因为,害怕赵军横扫过来,而从心妥协。
王贲巴不得赵军疯狂一些,停止商讨,立刻开战。
军功的诱惑,谁也挡不住。
王贲的计划是,他丢下临淄的卫队和支援齐军,先一步赶到前线,摸排勘察战场形势,等到大军齐至,立刻发动攻势,给赵军一点小小的紧张感。
若非成蟜刻意阻拦,今天秦赵双方,就会杀红了眼,别说和气致祥,就连面对面说句话,那都是不可能的。
要是庞煖破了城,弄死他,要么他耗死庞煖,反守为攻,弄死庞煖。
别说不现实,兵力差距悬殊。
王贲就是敢干更敢想,要是想都不敢想,那还打什么仗?
“还真是车夫?”
庞煖快速掠过王贲的脸庞,再扫向若无其事的郭开。
这张熟悉的脸,不应该是车夫。
提携与看重……庞煖停止无意义的联想,管王贲是不是车夫,他只要在心里重视起来,认真对待,就不会出现纰漏与失误,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实在是,这张脸让他不得不慎重以待。
就算不是王翦的子侄辈,关系也不会太远。
“好了,老夫只有这一个条件,时间地点由赵国来定。”
“若是秦国不同意,那就请足下立刻回城,备好守城器械,迎接我赵国的大军吧!”
庞煖心下隐隐不安,喝断郭开无休止的废话。
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王贲的真实身份,也可能是因为那张与王翦三分相似的脸庞。
总之,庞煖的耐心,濒临末数值。
“哼!”
王贲不忿。
郭开立马慌了神,快速起身想要拦住要走的王贲,他只是想要功劳,保住位置安固,没有想要得罪成蟜和秦国。
心里的苦,无处诉说。
然而,郭开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就停在了原地,王贲语气冷淡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希望老将军是为了更好的备战,而不是年老体衰,以致于不敢受邀,让我失望。”
这一刻,郭开仿佛开了挂,后脑勺后面长出了一双眼睛,清晰地看到庞煖那张枯老的脸上,松弛的面皮由于努力的克制,而发出不规则的跳动。
庞煖属于出道早,领兵晚的典型。
赵武灵王时,就和赵王坐在一起讨论兵事,却一直到白发丛生,才正式带兵。
因此,他也最忌讳别人说他的年纪,倒不是因为小肚鸡肠,而是不希望被人看扁。
谁说只允许老人歧视新人?新人也能歧视老人。
郭开开了挂,可也不敢乱动,更不敢乱说话,他沉默着,就连和气致祥的废话也不说了,把王贲这段话留给当事人亲自回应。
要说郭开有没有替庞煖抱不平,他没有当众为王贲鼓掌,就已经是向着庞煖了。
王贲的强硬,让郭开想到了,刚坐上相位时的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一群老家伙,仗着有经验,有皱纹,有一身病,总是天天诋毁郭开,要求赵王罢相。
其中有一条,就是郭开年纪轻轻,骤然坐上丞相高位,经验不足,处理国事如同儿戏,误国误民。
那群人里面,应该有庞煖……就算没有,也有他的朋友,全当代为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