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张良:干一行恨一行,恨一行干一行
“公子你…”
王贲看着成蟜手里的虎符,一时失神竟忘了成蟜的吩咐,只顾着对着虎符发呆。
真假,他绝不怀疑。
虎符没法造假,造假的虎符也用不了,而且成蟜的身份用不着造假。
“喂,怎么了?”
成蟜举着虎符,在王贲的眼前晃来晃去,把他从发呆的状态下叫醒过来,半开玩笑道:“王将军不会是父宝男吧?战阵厮杀这么多年,还没有用过虎符?亦或者是领了虎符,回到家里也要乖乖上交?”
父宝男,王贲听不懂。
最后的那一句,他听懂了。
旋即,变得严肃起来。
一转眼,看到成蟜那张嬉笑的脸,王贲就忍不住破功。
严肃自证,变成了无语吐槽。
“手握虎符,乃是大王信任,随意交出,可是死罪,即便是父子,也不可以擅自交出。”
王贲看到成蟜慢慢地眯起眼睛,补充道:“当然,公子情况特殊,我说的情况,只适用老王家。”
“虎符给你,随行的卫队,也全都随你同行,用实际行动,向我和王兄证明你的能力,也向王翦将军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
王贲接过千钧重的虎符,金属质感的虎符,放在掌心的时候,没有往常的那种冰冷触感,温温滑滑的,让人下意识就想盘两下。
“咳咳!”
成蟜察觉到王贲的小动作,有种被当面抓包的慌张,留给后者一个背影,朝着远处走开:“给我留下十个人,负责日常警戒即可,你带上其余人尽快出发,兵贵神速耽误不得。”
兵不贵,就用不着神速啊。
王贲寻思着,不是说好提前打了招呼?
前线战事不胶着,只等着秦军到了,和郭开有商有量的,得出一个多方满意的结果。
也不敢问,不敢说,就当真的很急。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身边侍卫太少,我担心会有人铤而走险,我建议公子身边,至少留五百…一千人。”
王贲是真为成蟜考虑,一共五千人的队伍,留下来一千作为侍卫,保护成蟜安全。
更何况,这里是临淄,齐国首都,再乱也翻不了天。
“你想让我当齐王就直说,用不着这么委婉?”
“公子何意?”
“临淄有三万齐军,全都要派到前线去,你让我留一千人的卫队在身边,齐王能放心,还是我能静心?”
“那八百?”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八百人也能出其不意,拿下没有驻军的临淄,控制住齐王,不妥。”
“五百?”
“听我的,十个人就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刻躲进齐王宫,出不了事。”
“要是王宫都不安全的话,你就是留一千人也作用不大。”
成蟜和艺高人胆大完全不沾边,这么吩咐王贲,一来是践行诺言,让齐王信任;二来年轻的士兵们,眼睛里全都是立功的渴望,成蟜把他们留在临淄,就是剥夺他们的立功机会。
这三来呢,就是成蟜相信齐王是个厚道人,齐国的命运和他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即使是他想出事,齐王也不会坐视不管。
王贲还想多劝劝成蟜,别把惜命挂在嘴上,也要落在实处。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成蟜推着踹着,把他赶了出去。
……
“原来是韩相之子,公子请你入秦,待你不薄,后来听说你不知所踪。”
“竟然是到邯郸,投奔赵相去了。”
身后的城墙上,秦军接替齐军的防守,所有的齐军,包括临淄前来支援的齐军,都被王贲带着出了城。
张良仰起头,目光越过王贲的头顶,看向其身后的城墙,汇聚在一面迎风招展的黑色秦字旗帜。
“王将军,多日不见,竟变得与公子一般,口齿犀利,让人防不胜防。”
张良单纯回上一句,当作是两人再见的寒暄打招呼。
不用等王贲接话,张良便主动开口,既然是误会已经产生,他就陪王贲好好玩玩:“良做了赵相的幕僚,以为能够摆脱公子的魔爪,不曾想短短时光,就要在这里,再次受公子的影响,看来想要彻底摆脱公子,需要远赴南越山林闭塞之地,才有可能。”
张良挤出一抹苦笑,颇有种命不由己的人生无奈。
“说说看,公子的魔爪是什么样的?”
张良苦笑也笑不出来了,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将军。
这一刻,他有无数个疑问,涌现心头。
难道年轻的武将,不都应该是李信那样的愣头青吗?
或者是,蒙恬那样的闷葫芦。
怎么这个王贲,格外的与众不同?
曾经数面之缘,没发现还是个嘴毒加心黑的家伙。
成蟜的魔爪,那是能说的吗?
要是王贲不问,张良就以为他是个厚实可靠的人,话到投机处,吐槽两句成蟜,那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王贲主动问起来,这个第一印象就坏掉了,别说张良不会回答,就算是后面的谈话,张良也会设置一等的提防,小心应付这个心黑的年轻将领。
“呵呵,将军可能听错了,我说的不是魔爪,是怀抱。”
张良生硬地为自己辩解。
曾经的他,紧张到扯谎就会脸红,经过成蟜的锤炼,他可以做到梦里说的梦话,都三分真七分假。
至于,尴尬,还有什么能比被成蟜坑更尴尬?
当着王贲的面,矢口否认一句,对自己不利的话,这才哪到哪,完全就是洒洒雨,不在话下。
“或许,真是我听错了。”
王贲与张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并没有在这个字眼问题上和他过不去。
但是,他那张淬了“蜂蜜”的小嘴,巴巴道:“你能说出公子的怀抱,也是够无底线的。”
“公子的关怀,不说用惨无人寰来形容,也绝对称不上怀抱二字,魔爪很贴近,怀抱太虚伪。”
和李信一样,有恃无恐。
张良干笑着,王贲都说成蟜魔爪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顺着他说,那不行,王贲在他这里没有任何可信度。
为成蟜挽颜,那也不行,王贲刚说他虚伪,后面指不定会说出什么,干出什么。
“公子,最近过得可好?”
张良忍耐不住,主动开口。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毒,张良又被强势地赶到西边,正对着东升的太阳,再这么下去,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王贲还在故作高深,嘲讽完他一会儿,就像是把舌头送回去睡觉了,没再开过口。
“挺好。”
王贲没有感情的回道。
场面再次陷入沉寂。
张良有些尴尬,他摸着鼻尖,继续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见郭开。”
“郭相事忙……”
“你能代表他的话,你也行。”
王贲表情冷漠,打断张良要说的话。
张良无助地低下头,托着下巴,怎么也想不明白,人怎么能这样?
和成蟜走得近的,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张良用力捏了捏眉心,王贲的反应,都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存在沟通障碍,说什么都得不到有效回应。
不过,只要一想到郭开的热情,他就重拾自信,只是王贲这个人太难搞,是王贲有问题,不是他。
吸~呼~吸~
一阵深呼吸,调整好状态。
张良按压着太阳穴,说道:“在将军到来之前,赵相就下令鸣金收兵,停止作战。”
“现在的赵军,除了分兵驻守占领的城池以外,主力全都待在营中,并无意与秦军争锋。”
“赵相的诉求很简单,他响应公子的邀请,说服赵王出兵齐国,不能一无所获,也不能先得后失,或多或少都需要给赵王带回去一些好处。”
“另外,赵相也需要功劳,他的意思,赵军已经占领的城池,概不退还,对齐国其他城池的攻打,也就此停止。”
“赵秦双方就在这里对峙,一直等到事情有个结果,我们各自撤离。”
“秦军以少对多,挡住了赵国的进攻,保住齐国剩下的城池,可以对齐王有所交待;赵国夺取齐国八城,受到秦军阻拦,未能寸进,却挡住了秦军的反扑,也能给赵王一个交待。”
“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干一行恨一行,恨一行干一行。
干完郭开这一单,张良就辞职不干了,成蟜有良心给他安排一个混吃等死的位置,没有良心的话,就让他一个人隐居到老。
这什么双面间谍,他一点也不想继续干。
“公子没有意见,但我意下不行。”
王贲收起毫无表情的扑克脸,脸上的血涌与激烈的心跳同频,坚定道:“公子让我见好就收,以和为贵,可是我不能听公子的。”
王贲转身看向身后的齐军,以及城墙上的秦军,介绍道:“他们的眼睛告诉我,他们不想以和为贵,比起和平,他们更想要军功。”
张良半信半疑,明面上的。
秦军的眼睛,是建功的渴望;齐军的眼睛里,全都是和平的希冀,战后的放松。
还有,对可能再开战的抗拒。
“这里是齐国,即便是为了秦国的大计,要拉拢齐国加入秦国的阵营,将军率领秦军守住城池,不让齐国丢失更多的城池,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必,为了齐国的城池,而浪费秦人的性命?”
张良逐渐进入状态,以郭开幕僚的身份展开对话。
他不怕王贲提要求,就怕他什么也不说,一点发挥的空间都没有。
到这个时候,张良并不觉得,王贲真的要打,而是在给郭开施加压力,希望得到更多的出让,比如交出一些占领的城池,或者放回城中的齐人等。
既然是施压,那就是要商量。
张良作为双面间谍,自然是把两边的身份都演好,两边的主雇都伺候舒服。
既要让成蟜有的吃,也要让郭开有的拿。
“赵楚灭韩的时候,你怎么不劝说秦军撤出韩国,别为了韩国的土地,而白白牺牲秦军的将士?”
“公子有句话说得很对,儒生见利多负义,事关母国,你便一言不发,轮到齐国事,就是说不尽的大道理。”
王贲言语上毫不留情。
平日里,他在军中的时间,要比在咸阳多出数倍,并不知道张良离开咸阳,到了邯郸,是成蟜一手策划。
依旧是以对背弃者的态度,对待张良。
张良神情淡然,没有生出一丝怒意。
尽管知道王贲在骂他,但是也知道王贲骂的不是他。
张良等到王贲说完,笑吟吟地开口,附和道:“将军说的极是,儒生多负义,良深表赞同。”
“无耻之尤。”
“不不不,不是我无耻,是将军搞错了。”
张良摆摆手,玩心大起,纠正道:“良非儒生,读的是黄帝老子,学的是黄老之术,习的是无为之治。”
“我不是来与你辩论的,我只是告诉你,我们双方之间,必有一战。”
王贲神情严肃,不必作伪,张良有些琢磨不定,以他的无数次推演来看,打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秦军赢了,土地人口都是齐国的,就如他之前说的,为齐国作嫁衣裳,得不到一分一毫。
与韩国不同,秦韩相邻,随时兵临城下,城池土地就在手边,齐国太远,秦国摸不到。
还有一个可能,赵军十万,秦军远道而来,人数不超过五万,庞煖老将军经验丰富,稳扎稳打不出现重大失误的情况下,秦军毫无胜算。
若是输了,赵军的声望会在列国之间暴涨,相应的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就此终结。
以点带面,当天下列国,看到破秦的希望,必定会引发新一轮的合纵攻秦。
张良心底不抗拒这样的结果,但他不能不为韩非还有家人考虑,秦国不能输,还必须一直胜。
逻辑清晰后,张良不管王贲是什么想法,劝说以和为贵,协商解决问题成为他的首要目标。
除非,王贲有必胜的把握。
“赵军除去驻守占领城池的兵士以外,我身后的赵军,满打满算还有九万多人,将军远道而来,手下秦军不过五万,这个时候与赵军开战并非明智之举。”
“秦军两万五,齐军万余。”
王贲是天生的名将,少年意气,年纪轻轻便走完同时代许多将领一生都走不完的路。
骄傲是有的,慎重也是有的。
他的每一步,都不是一时兴起,皆有明确意图。
“我不需要赢,只需要知道秦齐差距,你回去告诉郭开,三场战斗,不论结果如何,就此保持对峙,双方不起冲突。”王贲举起三根手指,不是商量,而是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