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以感觉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分明隐含着几许期待,然而小玉的口中却还是喃喃地重复着,“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她不愿意就这样接受这般残酷的事实。
“小玉。”这是他与她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一天之中这样多次地重复唤她的名字,分明声色是温柔的,好似只是在耐心地引导着,然而却又是那样的不容置疑。
小玉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到底还是木然地一点点地转了过去。
如今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到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鼻息。她的心砰砰砰跳得飞快,想要与他更加近距离地相处,却还是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来。
最后到底还是石青先开了口,语气对比起此前来说更为虚弱了一些,她要拼命地往他干涸龟裂的唇瓣边凑,才能勉强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小玉,睁开眼睛,看着我……就现在。”
她下意识地便想要拒绝,但是身子却由不着自己操控,再加上心中对于他随时有可能会消失的恐惧也在逐渐成型,迫使她不得不马上睁开了眼睛来看着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先行溢出唇齿之间的却已然是一片哭腔,“石青……石青!”
她从前皆规规矩矩地唤他“石公子”,从来不敢越矩,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已然亲密到了这种程度,然而事到如今,她却已然什么都不想要再继续顾及了,只想要好好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般唤了十几声,她也早已经泪流满面,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好似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便也会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而此前想要说的那些话,如今也早已经忘了个干净。
哪还用说些什么呢?只要他如今还在自己的面前,她便已然心满意足了不是么?
石青看着跟前小脸早已经哭得一片花的小玉,涣散的目光一寸寸地竟也透露出了柔和的意味来,当即只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来,原本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和血污,但每每抬起来,最终却还是迫于身体中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疼痛又不得不重新放了下去,最后也只能顺势地垂下了一只手臂来,将掌心正放到她柔软如云的发顶之上,只在心中期盼着这样的举动多多少少能够给她带来几许勇气和安慰,口中的声音嘶哑却清晰,“我在,我在。”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一双软软的小手攀上了自己的腰部,用力地抱紧了他,好似怕人随时都抢夺走一般。
实则以他如今的身体情况来说,外界所付诸的一切细微的动静,落到他的身上都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此刻,更是感觉通身上下都要裂开来一般。
他疼得面色发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但是却依旧未曾告诉她,只任凭着跟前的小玉这般紧抱着自己哭泣着。
他已然亏欠她太多了,在这最后的时候,怎么着也应该让她得到最亲密的陪伴。
这已经是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之下,最后能够满足她的条件了,又如何忍心在这种关头扫她的兴致?
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就此揉碎碾压一般,又拼命地往外就此拉扯着,始终不愿意松手。身上的寸寸皮肤看着一片完好,然而无人知晓他此时的感觉已经如同被四分五裂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时候,本就早应该毒发昏迷,然后在混沌之中心甘情愿地迎接死亡了。这种毒原本并不算可怕,只是如今强撑着熬过的时间才让人感觉尤为痛苦。
想来师姐在临死之前,也是受了这样的痛苦吧?只是如今她已经得到了解脱,自己在这里却还有这牵挂,譬如他如今怀中哭泣的人。
他的听力也早已经被毒性所破坏,如今只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有时候就算是听见了也伴随着一阵杂音,吵嚷得本就疼痛难忍的脑袋更加如同随时都要炸开一样。
但他无论身体里承受着如何翻江倒海的巨浪,面上的神情却依旧是平静而温和的,争取给她最后一点安慰。
等到怀中的人哭声渐缓,看起来已然能够正常地听他说话的时候,石青这才稍稍地放下了心来。
好在,自己还能有时间,对她进行最后的交代。
“有关于我师姐当日在平襄公主的轿子里头动手脚的证据,还有她此前做过的那些命案,我已然将我知道的全数写出来放到我的枕头底下了,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呈给王妃娘娘便是了。虽然如今我师姐已经死了,但也算是……给平襄公主和神武侯一个交代。”他轻声地说着,一边又一笑,“我师姐作孽太多,我作为她后头跟着跑的跟班,也并非是你想象中的一身干净。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碰了便是碰了,如今得到这样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只希望,一切都在这里结束,不会再出现新的危险了。”
小玉哽咽出声来,一边摇着头,语速快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你哪里有错,你分明没有错……石青,石青,不要抛下小玉,小玉以后还要给你送药,还要给你带糖吃。我上回听旁边房的二丫说了,城西口有一家做话梅糖的,特别好吃,又不会甜得发腻,你肯定会喜欢的。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只要好好地活着,我下回便买来带给你吃,好不好?好不好?”
她祈求的话语在自己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虽然听不完整,然而她言语之中的那副紧张的意味他却还是能够感受到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被泪水浸润得透亮的眼睛,泛着那样明亮的波光,如同世上最为珍贵的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