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口中一张一合,却是在说,“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坚定不移。”
坚定不移吗?鸠姬放在一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舒展开了将蹙未蹙的眉头,沉沉睡去。
车轱辘悠悠转转,踏过已然厚达膝盖的雪层,马车一直行进到夜间。下了整整一白天的雪总算消停了些,无边月色下,四周皆是苍茫的一片,冰封了的湖面明亮如镜,几乎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人影。
不知是因为本身就困倦,还是因为刘副将之前那句宽慰的话语,总而言之鸠姬这一觉睡得出奇安稳。在刘副将停下车寻地休憩寻找食物时,她的精神已然好了许多,此时已然可以自己坐起身来,稍微地舒展了几下因为太久没动而僵硬发冷的胳膊,伸了个懒腰,随即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此辆马车是刘副将自雪原里掠夺来的,也算是一个富贵人家,里头自然资源丰富,应有尽有。然而偌大的一个车厢里,珍奇古玩虽多,却都镌刻着专属的印记,无法直接换成银两金钱。如此这般,再新奇的东西,在此时就宛若废铁。鸠姬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只是继续在四处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对目前处境有用的东西,却无意从旁边的暖榻中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是什么?鸠姬心里疑惑,翻开毯子,只见下头赫然放着一枚做工精细的玉簪。
簪头雕着几朵栩栩如生的木樨花,花蕊却是一颗颗米粒状的朱砂色夜明珠。簪身通平,只在尾端微翘,下缀着一列玉色的流苏,均雕琢成宫灯状,华贵至极,触手生暖,在她莹白的掌心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
只是……这根簪子,似乎在哪里见过。鸠姬眯起眼睛,细细端详着,不禁心中一动,在袖中翻了一下,果不其然,寻出了一根式样相似的木簪。刚开始她并未察觉,如今拿出来一看,才发现上头还镌刻着铁画银钩的一个篆字——“弱”。
眼见得那木簪上头同样雕着朵朵簇簇的木樨花,花样与玉簪上头的竟然差不离,只不过玉簪的做工要比其精致了许多,尾端也因照顾整体效果而没有刻上字。鸠姬左右翻转着两根簪子,眼神微定。
这支玉簪,她自然是明晓来历的。
当日她全家被抄,所有的奇珍异宝都被搜刮而尽,不少东西被提前收到风声的仆人顺走变卖,其中就包括她小时的玉簪,那是爹爹给她的生辰礼物。而后她在随军出行的时候,一日感叹,已然没有簪子挽发,又撒娇要去讨云墨寒头上的那一根。云墨寒看了她一眼,便以一根木枝削了起来,她在一边根据童年的印象指指点点,竟也削成了这么一支一模一样的。
而如今,旧物乍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只是,无论是当日送自己簪子的那个人,还是制簪子给自己的那个人,最终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鸠姬端详了良久,眼神却似是穿过这两只簪子,在思虑着什么事情。最终还是干净利落的一挥手,将手中的木簪丢到了眼前熊熊燃烧的炭火盆中。
木头遇火,燃出层层叠叠带着幽微花香的淡黑烟雾,一团一团地飘散在整个车厢以内。鸠姬抱着双膝,看着那根簪子一点点地在炭火盆中化为黑炭,尾端刻着的那个“弱”字也逐渐被吞噬在窜起的火舌下,眼神始终是冷定的。
她必须要销毁一切标志性的东西,因为凭她此时的体力,再经不起更激烈的一波追查。何况,无论出于现在的何种微妙关系,她没有必要再留下从前的东西。
听闻车厢外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进,她半分也没移动位置,只是在他掀开轿帘时,镇定地将手心里紧攥着的木樨玉簪递交给了他,眼神清澈如井。
刘副将微怔,“这是?”这么问着,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注意到了炭火盆里那抹散发着别样气味的乌黑,又看看手上与其差不离的簪子,大抵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是见过原本那支木簪的,只是未曾想过,她会自己拿出来销毁。其实他并不在乎她是否还眷恋过去,然而她此举,他心里却还是难能免俗的陡然一喜,松快了下来,似是小孩子占领了所有宝物一般的欢快。
想到这里,他不禁默默失笑。都已经活了那么长时间了,这具身体在如今也是应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如何还会有这样幼稚的念头。
“抵达城镇时,将这个卖了换些银钱吧,毕竟要在那里住上一段日子,”说到这里,鸠姬又不甘心地扫了一眼满车厢的宝物,最终还是失望,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在这里,也只有这根簪子能够换钱了。”
刘副将的面上总算浮现了些许笑意,“虽然鸠姬你未雨绸缪是好的,但是远没有那样悲观,在此之前,住宿问题便已打点好了。”
这么迅速?鸠姬瞥眼瞧他,微微皱眉,有些不可置信。
他眼角偶然瞧见她毫不加以掩饰的怀疑眼神,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已对她的小动作了然于心,此时心中自然明白她此时的想法,却仍是明知故问道,“鸠姬你在想什么?”
“你像是什么都有预料到。”鸠姬思度了一会,感觉没有必要说客气话,故很是直言不讳。
刘副将的嘴角自始至终都含着几分极淡的笑意,面色自信,并不同云墨寒那样冷酷自信,也不似苏罗那那般流露杀气,他自有一份沉稳的气度,虽然因为副将的身份,平日里又授命于云墨寒的麾下,并不常在人前刻意流露自身威势,却在无形之中,便已然形成了一张保护网,张弛有度地护佑着她,“只是比你未雨绸缪得要早一些而已。”
鸠姬并不去深究,只看着眼前簌簌燃烧着的火盆。